警犬(84)

　　看见宋妈妈失神的样子，宋长风心里很是愧疚。当初他面对着父亲牺牲和理想破灭这两件事，内心极为痛苦，自然也不想整天都面对逼迫他做出选择的妈妈。于是，在填报岗位的时候，他特意选了离家很远的安阳市警犬训练基地。
　　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一年也就回来一次，每次待不了几天，就又走了。平时虽然会打电话，但次数不算多，而且几乎每次都是寥寥几句便默默无言，没几分钟就挂断了。他嘴上说着不怨，其实内心深处，应该是有些怨气的吧？
　　“妈。”宋长风喊了她一声。
　　宋妈妈回过神来，问道:“什么事？”
　　“是关于这张转岗申请书的。”宋长风把它放到书桌上，解释道，“妈，你放心吧，我不会申请转岗去一线查案的。这张申请书是单位领导年前给我的，我拿到后随手一塞，就放进背包里了，没有别的意思。”
　　宋长风说的话让宋妈妈心里有些发酸，随手一塞，会放进背包最隐秘的夹层里吗？说这话，不过是为了让她宽心罢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们的母子关系竟如此疏远了？长风在她面前，竟然一句真话也不敢说了。
　　“你真的不想转岗吗？你从小的愿望，不是成为一个像你爸爸一样厉害的警察吗？你甘心留在警犬训练基地养狗？”宋妈妈一连串的问题让宋长风有些不舒服，他明明已经做出了保证，为什么他妈就是不相信他呢？
　　“妈，你放心，我真的不会转岗。”宋长风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对于后面两个，他选择避而不谈。
　　宋妈妈定定地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伤心。不是不想，而是不会，这是对她的保证，这是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对她做出的保证。
　　“上次的案子，你和傲风帮了大忙，听到你推理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了你爸爸查案的样子。这几天，我也去查了一下关于你们的事，原来这大半年里，你们经历了这么多的案子。”宋妈妈把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转过来，网页上显示的，正是这大半年里，他们经手过的案子。
　　宋长风抿了抿唇:“警犬是刑侦的重要辅助手段，既然碰上了，就不能不管。但是，我几乎从没有参与过任何一次抓捕行动，也没有与犯罪分子正面交锋过。”为了安宋妈妈的心，宋长风故意打了个马虎眼。
　　但是，宋妈妈是个生意人，任何细节都别想瞒过她，于是下一秒，她的声音响起:“几乎？”
　　宋长风低头不语，沉默了一会后，他说道:“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我都会留在基地里，等傲风毕业后，我会试着申请跨省调动，看能不能回平城来。”
　　宋妈妈被他的话惊呆了，几乎想要一口答应下来，儿子能回到身边，对她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让她幸福的了。
　　可是，她幸福了，长风呢？他也觉得幸福吗？
　　这几天，宋妈妈其实想了很多很多。其实去年宋长风回来之前，宋妈妈是想和他商量，让他辞掉安阳市的工作，回平城来的。可宋长风回来时还带着一条警犬，可见他对自己的工作十分看重。所以那时，宋妈妈才会突然生气，觉得宋长风是故意这样做，好让她打消心里的念头。
　　可是，那天晚上面对案情，侃侃而谈的他，让她有些意外。自从他爸爸牺牲后，长风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他变得沉默寡言，脸上的表情总是很少，做事却很可靠。这些年，她也习惯了他这副样子，习惯了他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并美其名曰沉稳。然而，她却忽视了这种成长背后的原因。
　　宋爸爸牺牲时，宋妈妈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那段时间，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丝毫不理会。是当时还在读大学的宋长风跑前跑后，忍着满心的悲痛办完了他爸爸的身后事。换来的，却是自己要求他立刻退学，她还记得那时，他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虽然最后双方各退了一步，但宋妈妈知道，他心里是有怨的。
　　当然，在那时的她看来，有怨又怎么样？她是为了他好，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她的苦心，到那时候，他才会明白，他的母亲帮他规避了多少危险。后来，他确实没再说过什么，默默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那天发现宋长风藏起来的转岗申请书时，她才意识到，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没能释怀当初未能实现的愿望。她自以为是的对他好，就像一道枷锁一样牢牢困住了他。
　　“不用了，不用申请跨省调动，也不需要回到平城来。”宋妈妈说道。
　　宋长风表情一滞，这是气话吧？他刚想开口解释，宋妈妈又说道:“把这张表填好，回单位后，交给你的领导吧。你的梦想，不是成为一名好警察吗？”
　　宋长风并没有喜出望外，听见宋妈妈这样说，他甚至有些慌张:“妈，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宋妈妈摇头道:“我的身体很好，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更不是在说气话……是我想通了。”
　　宋长风怔住，想通了……是什么意思？
　　“以前，我只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你爸爸牺牲了，我不去怪那些伤害他的犯罪分子，反而怪那个让他引以为豪并奉献终身的职业。当时，我听见你说，回学校后要更加努力，成为一个像你爸爸那样顶天立地的好警察。我第一反应不是欣慰，而是害怕，我怕你和你爸爸一样，会在某一天突然浑身冰凉地出现在我面前。我自认为这样做是对你好，却忽视了你的想法。”
　　“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与其让你平安却庸碌麻木地过完这辈子，还不如放手让你去追逐自己的梦想。我相信，你不会让我……不会让我领到第二张……因公牺牲证书和奖章的，对吗？”宋妈妈眼眶通红，哽咽着问道。
　　“妈……”宋长风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一般，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想到，终有一天，他的妈妈会同意这件事。
　　“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妈妈会永远支持你。”宋妈妈笑中带泪，满脸的温柔，一如宋长风幼年学走路时，站在他身前，对着他敞开双手，让他放心地向前迈步时一样。


第83章 倒霉鬼
　　“考虑好了吗？”
　　李主任盯着手中的转岗申请书，迟迟没有下笔签字。
　　“主任，我已经考虑好了。”宋长风站在他的办公桌前，表情很是严肃。
　　“唉，”李主任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虽然以后咱们训练基地少了一员大将，但公安局里能多一个好警察，也是值得的。”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钢笔，一笔一划地签下了李向阳三个大字。签好字后，李主任把这张转岗申请书装进一个文件袋里，递给了宋长风。文件袋里除了这张申请书外，还有单位的介绍信以及宋长风在基地这么多年来获得的奖状复印件。
　　“你这两天去市公安局跑一趟，把这个文件袋交到市公安局人事科去。至于你的档案，等转岗手续办理好后，会自动从单位转到那边去的。对了，去交东西的时候，可以顺便去拜访一下你的雷教官，到时候让他去打个招呼，手续应该能办快些……”李主任细心地交代着注意事项，宋长风认真地听着，不漏掉一个字眼。
　　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后，李主任拿起桌上的保温杯，猛喝了一口茶，干涩的嗓子这才舒服多了。
　　“怎么，还有事？”见宋长风没有拿着文件袋离开，仍是直挺挺地站在这里，李主任有些好奇。
　　“主任，我转岗走了的话，傲风怎么办？”宋长风担忧地问道。他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可惜总是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李主任先是一愣，然后笑了，不愧是他看好的人，就是不一样，也不枉费他刚刚给他讲了那么多细节。李主任自己爱犬，所以希望自己手底下的人也能喜欢警犬，能把它们当自己的伙伴看待。
　　之前闪电的训导员朱成为了离开训练基地，故意在训练时不做防护措施，他走时，李主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给他，在单位开的介绍信里，对他的评价也是不假辞色，哪怕朱成这个人是市里某小领导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