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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80)

作者:蝎子兰 时间:2019-01-09 20:31 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朝堂之上

  兵部先调出来太祖年间老档,乌恩奇忠勇可嘉从北京去辽东代天子牧马。乌恩奇四代孙,六代孙皆受过二等首功封赏。王修心思一转,“首功四等,迆北为大,辽东次之”,底簿上语焉不详,但乌恩奇的子孙应该是镇压过辽东什么叛乱。大晏军制,军对外,卫对内,答答失里卫所可能不是专门牧马那么简单的。礼部找出乌恩奇四代孙和六代孙受封赏的敕令,“二等首功”,对得上。七代孙后答答失里卫所失陷,逐渐南迁。九代孙乌力吉也受过二等首功封赏,但所有的封赏全都寥寥数字,没有明说。
  乌力吉两个孩子,长子早夭,次子现在是广宁卫的旗总。
  王修在旧纸张的霉味儿里思绪运转,总是想着老李告诉过他,先帝建立过什么……暗卫所。
  王修一激灵,他好像摸到了一个经年久远的秘密的,边缘。
  李奉恕一早在家观察两把铳。一把奢华到极致,另一把朴拙简练。他觉得有趣,泰西人品位实在不敢苟同,花的绿的金的银的一股脑儿招呼,总让人第一眼觉得华而不实。事实上,泰西火铳三个眼。要不是李在德争气,大晏连单眼的火药后装铳都没有。李奉恕满脑子都是李在德站在宗人府牢狱的栅栏后面哭的样子:
  你李奉恕是千古罪人,我李在德也是千古罪人。
  李奉恕两只手掂着两把火铳,不得不承认,于火器,大晏隐隐要落后。如果没有“德铳”,千百年后人读史书读到他李奉恕,是不是真的千古罪人?
  李奉恕冷汗涔涔。
  王修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殿下,我想要开先帝的黄册库。”
  李奉恕被王修的称呼激起一阵鸡皮:“你……还用问我?”
  王修一宿没睡,毫无倦容,面色严肃:“这种机密事情,当然要请示摄政王,我并不能擅自做主。”
  李奉恕捏鼻梁:“你随意。……回来!”
  王修着急去翻底簿,不耐烦:“还什么事儿?”
  李奉恕哭笑不得:“你过来,看两把铳,看出什么来没有?”
  王修一看曾芝龙那把三眼火铳,冷笑:“泰西人的品位,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金玉其外’啊。”
  李奉恕敲桌子:“你的火铳火药压根没上膛!”
  王修坚决不承认自己不会摆弄火铳:“哦。那姓曾的呢?”
  李奉恕用手指一转三眼火铳:“那倒也没有。”
  王修翻个白眼儿,算他聪明,在摄政王面前火药上膛,不要命了。
  李奉恕无奈:“你下回记得,但凡用火铳,火药必须上膛。”
  王修似笑非笑:“哦,你盯着火铳盯了半天?”
  李奉恕叹气:“那倒也没有,今天陈驸马来了,度支科终于把大晏官员薪俸核算出来,如果想要提薪,必须裁剪人员。今天陈驸马来,明天都察院就得来。”
  李奉恕也没想到核算和刷卷居然一直进行,陈驸马就算了,都察院李至和那个核桃皮一样的老脸他看着就上火。
  王修笑一声:“李御使哦。上次都察院害得千步廊上六部打成一团,李御使老当益壮,老当益壮。不过……李御使可折腾周将军呢。”
  李奉恕皱眉:“周烈并没有提?”
  “按说都是正常程序,都察院监察周烈整饬京畿戍防,说白了就是去监督周烈拆皇族们的房子的。”
  李奉恕想起京畿皇族侵地,又是一阵头疼。他光为了驱赶皇族查抄侵地就进了一趟太庙。重新戍军说得轻巧,这里面牵扯的利益纷乱复杂,千头万绪……
  “周将军简单粗暴,把人驱赶了,把房子拆了,把军队拉过去,重整防区。”王修忍不住加了一句,“周将军得罪人狠了,现在没人敢说他小话,以后是要遭小人谗言的。”
  李奉恕一笑:“那我便都不信。”
  李在德一晃神的功夫,水开了。他拎着大铜壶回房间,轻轻一推门,邬将军手肘撑着头,坐在床上打盹。李在德心里一酸,弯腰想帮他脱靴子,邬双樨吓得醒来:“傻狍子?”
  李在德指着水壶和铜盆:“你泡泡脚,解解乏。”
  邬双樨笑:“泡脚也是你泡,站了一晚上。”
  李在德表情不是很好:“我说你脱了靴子,泡脚,这并没有什么。”
  邬双樨伸手搂李在德的腰:“多谢啦,我可不脱靴子,味道大得很,熏人。”
  李在德一闪,邬双樨搂了个空。李在德盯着邬双樨看:“你总是不让我看你背上脚上的伤。在你心里,我李在德是不是个特别靠不住的人,肤浅又幼稚,只不过被你风流少年将军的盛名吸引而已?”
  邬双樨一愣:“傻狍子你怎么了?”
  李在德脸色发白,眼眶泛红:“上回在总兵寨,你赶我走,我就走了。这回连疤都不让我看。不说同甘共苦,我连看看都不行么?”
  邬双樨又想咳嗽,努力吞咽:“我自己都不想看,犯不上……恶心你。”
  李在德气道:“你受伤,我怎么回觉得恶心?”
  邬双樨肺里痒,喉咙里痒,说不出话,李在德弯腰去拽他靴子,邬双樨终于忍不住,拉风箱一样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底没忍住,邬双樨气得用拳头擂床板。李在德慌了,拥着邬双樨帮他敲背:“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邬双樨觉得肺里挨箭的地方火烧火燎。意气风发,于万人中取上将首级的少年将军,是谁啊。邬双樨咳得满嘴铁锈味,他捂着脸笑:“没事,没事,我就是……呛了一下。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第96章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至和的确正在折腾周将军。
  北京这两天日头特别毒,周烈多年军旅打熬过来的,太阳底下待久了眼前都花,李老先生就跟没事儿人一样,精神矍铄地骑着驴沿途查看京畿戍卫的恢复情况。周烈陪着老头子绕着北京跑一圈,检查通州卫,大兴卫,奉先卫,宛平卫,顺义卫,每到一处,李御使必然勘验考察,事无巨细,一应粮草武库,必定爬上去亲自验看。
  老头子爬上爬下,爬得周烈心惊肉跳,总是下意识伸着手。这位“鬼见愁”要是摔个伤,自己完了。这一路李御使面无表情,既无赞赏,也无批评,按部就班逐条查访。
  周烈把京畿戍卫恢复得很好,就一个办法:快刀斩乱麻。
  他是个西北军官,跟京中利益关系一概全无,什么谁的姻亲谁的学生,不认识。京畿拱卫一律按照太祖时布划,戍军屯田驻地不得恩赐,不得乞请,不得买卖,否则杀无赦。摄政王说清算皇族勋贵占地,周烈立即执行,王公贵族们的王庄王店,甚至很多京营自己军官的家里在戍军驻地都有“恩田”,都被京营驱赶得鸡飞狗跳。
  抄田时,很是遇到一些人家用田庄护卫对抗京营。如果周烈敢动粗,这些功勋世家就敢往上闹。周烈把这些世家里出来的年轻军官都捡出来,列成一队,问他们怎么办。
  这些军官多是家族中世受皇恩,有抚恤优给的,蒙恩荫到京营找个差事做,领军官衔,又不是天天打仗。谁知道金兵差点杀入城,揪着大晏的领子劈头盖脸一顿耳光,也抽得这些年轻气盛的军官们面红耳赤。
  就是这些田庄养马地,驱赶了戍卫军,导致黄台吉一路长驱直入,无人阻拦。
  周烈板着脸,看这些在卫所址上建造的鹰棚鸽子棚,侵占卫所屯田的恩田。他骑在马上,手里拎着一方印信,大声问站在田间的军官和士兵们:“我问你们,这是什么?”
  军中有人稀稀拉拉回答:“总督……京营戎政印……”
  周烈怒喝:“大声点!”
  声音总算齐了:“总督京营戎政印!”
  周烈用鞭子指指自己:“这就是摄政王钦赐的总督京营戎政印!我周烈一个甘肃人,怎么跑到北京当京营总督了?你们京营原来的总督呢?”
  军官们仰头看他,周烈大喝:“前任总督呢?”
  军官们面面相觑:“死……获罪……”
  周烈骂道:“老老实实回答!被砍了!放任金兵兵临城下,被摄政王殿下砍了!有什么不可说的?告诉我,为什么金兵打到家门口了咱们还不知道?”
  军官们沉默。
  “因为咱们的军人都被赶走了!家里侵占屯田的都扪心自问,金兵走之前挨抢了没有?京师不保,你家如何得保?”
  军官们年轻气盛,又互相熟识,心里都在嘀咕,谁谁谁家是“旧勋”,合着就是这些蠹虫害得京师差点城破。
  鸽子群在军官们脑袋上呼啦啦飞过,音乐有鹰啸狗叫,热闹非凡。勋贵打猎喜爱擎苍牵黄,平日里豢养训练无不精细。周烈用鞭子指着:“凡军人,死国事,死战阵,死王令,岂可死在这些上面?
  军官队伍里冲出个年轻人抬脚就往赖着不走的管事身上踹:“还不滚蛋!还不滚蛋!还在这里丢人!”
  那管事被踢得打滚,目瞪口呆:“大公子!”
  年轻人声音里带哭腔:“还不滚蛋!等我亲自动手拆么!”
  周烈冷漠看着,这是邹家的邹钟辕。正月冷风如切如削,衰草寒天,所有人都有瑟缩。摄政王在朝中地位未稳,的确不好出人命。周烈低头看那些“旧勋”家族出来的年轻军官们:“你们,打算如何?”
  又一个年轻军官喊:“死国事,死战阵,死王令!”他抬头看骑在马上的周烈:“不劳将军,我这就亲自回去拆房子赶人!”
  周烈看他,这一个,薛家的薛清泉。周烈点头,薛清泉上马,领着一队士兵冲向自己家的“恩田”,亲自动手赶人。
  邹钟辕和薛清泉开了个头,几个无地自容的年轻军官自己回自己家的领地——如火如荼抄家去了。
  没出二月,周烈把北京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皇城戍卫司指挥使张敏看他霹雳手段,心惊肉跳:“周将军,你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张敏的意思周烈懂,摄政王令可以改,他周烈一个外地军官把勋戚们得罪狠了,可抹不掉。他对张敏笑一笑:“死国事,死战阵,死王令,这是我说给自己听的。”
  “周将军。”李御使在粮仓里总算爬够了,神情总算有些满意,“咱们去下一站。”
  周烈揉揉太阳穴,他想得到朝臣如何参他,原来以为都察院的鬼见愁就是来磋磨他的,没想到……也算磋磨吧,四天跑了五个地方,周烈以前巡视九边都没这么疲累过。
  李御使当仁不让,骑着毛驴在前面噶噔着走了。
  下一站是京郊牧马场。周烈暗暗一叹。
  金兵围城之前冲破的最后一道防线。
  那时,牧马场无一驻军,无一马匹。
  那时正在下雪,现在……骄阳似火。周烈揩揩汗,邹钟辕低声问他:“总督,要不要歇会儿。”
  周烈叹气:“歇什么?咱们还不如一个老头子?毛驴走远了,追吧。”
  京郊牧马场曾经隶属太仆寺,围京之变之后摄政王下令改隶京营,周烈全权督掌马政,不可稍有差池。原本无一马匹,周烈接管之后严格按照太祖的规定,孳牧授种之马,十匹为一群,牡者二,牝者八。李御使到牧马场时,只见一片阔野,马匹奔腾厮闹。牧马场新任监正是个鞑官,只有汉名,仁善。仁善挽着袖子系着围裙满脸汗出来迎接周烈:“总督您来了。”
  李御使少见群马奔腾,倒是激动了:“壮哉,皆是宝马,肥逸健壮,气势如龙似虎,不愁上阵应敌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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