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87)

　　“我不配……和邓先生……”Rosie的瞳孔一瞬间变得呆滞。
　　他撑着墙壁的手臂失去了气力，邓槐灵推开他，抚平了衣服褶皱，继续道：“我满足你的愿望，不会把你送回CyberRose，你可以留在神明居帮助这些人。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你不再是我的仿生人了，今后不要再把我错认成管理员。”
　　“不要，邓先生！”Rosie试图去抓对方的袖口，这一次邓槐灵甩掉了，径直向神明居出口方向离开。
　　没走几步，背后扑上来一团东西，Rosie宛如八爪鱼般黏糊糊地抱住他，全身重量坠在他背后，逼得邓槐灵无法行动。
　　“求你，别丢下我。”Rosie喃喃地说。仿生人笨拙地尝试了漫画里学到的第二种方式，抱着邓槐灵不肯松手，此时此刻他好像快要渴死的人，即使手边有瓶毒药也会一饮而尽，不去考虑后果如何。
　　“我打算订购一个比你更听话的仿生人，所以不要缠着我了。”邓槐灵蹙眉，Rosie的长发正引诱地蹭着他的脖颈，声音可怜巴巴，不容他不动摇。可是他不能反悔，他有必须要走的理由，而且这理由经不起拖延。
　　“我会努力变得听话的！我还有一点利用价值，可以为你战斗、为你而死，你不需要在我身上耗费任何心思，我也会和你的新仿生人和平共处。”Rosie赶紧说，突然又想起一个筹码，连忙押了上去：
　　“邓先生，你之前送过我戒指，人类间赠送戒指不是相伴一生的意思吗？你不能抛下我，那样算是违反诺言。”
　　他伸出手指，期待地放在邓槐灵眼前，展示那枚黑戒。紧接着黑戒就被邓槐灵一把捋下来——套回了自己手上。赏金猎人屈伸右手，云淡风轻地说：
　　“谢谢提醒。如果不是你提起，我早就忘记黑戒放在你这里了。”
　　随即Rosie怀里一空，邓槐灵挣脱了他继续走向出口，徒留他一个人低下头，怔怔地盯着失去了黑戒的无名指。他感到心脏仿佛被握在一只拳头里，逐渐捏紧、收缩，不是程序模拟出来的情绪，他真真切切地察觉了痛楚。
　　管理员不要他了，前几次是玩笑，这一次是真的。Rosie从未假设过某天自己会离开邓槐灵，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对方，他便无比难过，他已然刻上了邓槐灵的名字，打上了属于对方的烙印，就像一支刻字钢笔，绝不会拥有第二个主人。
　　邓槐灵走出一段，发觉身后反常地没有动静，犹豫半晌，还是放心不下停了步。他听见Rosie异常沙哑地说：“邓先生，你还有一样东西也忘记了。”
　　音色不对。邓槐灵立刻转过头去，仿生人正笼罩在水母苍白的月光下，皮肤仿佛透明，唯有手心一点光芒是灼人的炽金。Rosie把耳钉摘了下来，捧在手里等他拿走，唇角勉强凝着一个笑容，脸颊边有什么痕迹在闪闪烁烁。
　　那是一滴眼泪。
　　对人类情感一无所知的仿生人，跌撞着想打开那扇神秘的门，却不知道那扇门内尽是痛苦；他收获了一滴眼泪，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这上面有你的名字，你可以把它送给……另一个仿生人。”Rosie温柔地笑着，那滴泪水掉了下来，“一个比我更听话的仿生人。”
　　“喂，”邓槐灵一下子慌了神，“你哭了？”
　　问出口后他便觉得自己白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是仿生人也会哭吗？自从遇见了Rosie，邓槐灵一直在恶补仿生人相关的讯息，他分明记得某一次CyberRose的发言人回答过记者，仿生人不会哭泣，因为公司没有给它们设计泪腺。
　　仿生人不需要人类脆弱的感情，只需高效服从，即使有时它们会做出情绪反应，那也是来自程序的简单模拟。
　　邓槐灵怎么也没想到Rosie竟然会流泪，忙乱地在衣袋里翻找能擦拭的东西。他的口袋放满了微型手电、防风打火机、电子锁破解盒等等实用物品，唯独找不出一张纸巾。
　　“我没有哭呀？仿生人是不会哭的。”Rosie疑惑地摸上自己的脸，“只有人类才——”
　　他愣住了，指尖触碰到一道湿润寒凉的痕迹，更多点状液体顺着那道痕迹流下，滑过他的掌心。原来这叫做哭泣，他茫然地睁大眼睛注视邓槐灵，眼泪止不住地从脸上滚落。
　　“你……别哭啊，我不要你的耳钉。”邓槐灵手足无措，仓促地抬起袖子替他擦掉眼泪，冰冷的伪装尽数破裂，“戒指也还给你好吗？我不抢你的东西，不要哭了。”
　　Rosie没理他，仿佛认为自己很丢人，用手肘挡住了脸，闷声说：“别看我，邓先生。”
　　邓槐灵想拨开仿生人的手臂，又怕吓到了Rosie，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从未经历过将人弄哭的情况，或许把人打哭这种事时有发生，但那是打斗中，而Rosie是生生因为他的谎言绝望哭的。
　　他本以为这样的伪装能让Rosie知难而退，当Rosie真的被打击到了谷底，邓槐灵却不忍心起来。他重新给Rosie套上了戒指，戴好耳钉，拙劣地安慰道：“好了，别哭了。我承认刚才都是撒谎，我不会购买第二个仿生人，也没有将你看作工具。你永远是与我平等的人，我唯一的搭档。”
　　仿生人胡乱抹掉泪水，抬起头来，眸中似乎又燃起两簇微弱的火焰：“撒谎？邓先生原来不打算丢下我吗？”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邓槐灵苦涩地笑了笑，“可我发现我不忍心。你一哭，我就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过错。”
　　“很抱歉擅自做了这么一个冲动的决定，到头来，其实并非你离不开我，而是我已经舍不得离开你了。”
　　话还没说完，风声掠过，他被不顾一切扑来的仿生人“嗵”地搂住了脖子。邓槐灵后退一步卸掉了冲劲，揽着对方的腰，任凭Rosie毫无安全感地抱住他，在Rosie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神依然凝重。
　　“可是，邓先生为什么要骗我？”Rosie仍有些不敢相信，生怕邓槐灵再说出抛弃的话。
　　“先放开我。”邓槐灵拍了拍仿生人的脊背，示意对方松手，正色道，“我们要立即回到车上去，‘术’派来的人已经在外面窥伺了很久，假如我们再不现身，他们就要对风俗店动手了。”
　　“‘术’在跟踪我们？有多少人？”Rosie极为惊讶，来的时候他一门心思全放在怎样阻止邓槐灵进入神明居，确实没有对方那样敏锐的职业习惯，还能分心留意是否被人跟踪。
　　邓槐灵挎着吉他包的手指攥紧了，含含糊糊地说：“……很多人。”他能估算出具体数目，可他不想告诉Rosie。
　　但Rosie还是反应了过来：“这就是你骗人的理由？”他抓着邓槐灵的肩膀，语气焦急，“要是我听了你的话，就此留在神明居，你是不是准备一个人去引开那么多叛军？”
　　“我……”邓槐灵噎住了，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至少你是安全的，还有你珍视的神明居的这些人。”
　　“邓先生，你就是个混蛋！”仿生人咬牙切齿，拽起对方手腕便往出口电梯跑，从他们进门算起，已过了四十多分钟，必须分秒必争了。


第68章 伯诺桥，05:40 pm
　　邓槐灵驱车驶离了花街，这是他和Rosie返回公寓的路线，一路上要穿过横贯塞西娜的那条江流，除了跨在江面上、命名为“伯诺”的拉索桥，没有其他道路可供绕行。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不回家，将“术”派来的人引到空旷的地方，可每当他想这么做的时候，紧紧跟随他们的五六辆车中就会蹿出一辆，以车毁人亡的架势撞向他的车，强迫邓槐灵不得改变路径。
　　他们几乎是被挟持着冲向桥上，“术”的用意昭然若揭。先前在风俗店，叛军没有直接开战，因为歌舞伎町是黑道的地界，黑道又是极为重视地盘划分的一群人，除非等不及，对方不会闯进风俗店动手。
　　邓槐灵瞥了眼后视镜，越来越多的车从分支道路转入主干道，犹如百川归海，粘在他们身后，其中不乏能藏匿士兵的大型货车：“不止两百。他们想在桥上截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