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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痕(151)

作者:微风几许 时间:2023-01-21 11:12 标签:情有独钟 血族

  上次他让宁秋砚提供关珩的病历,没有后续。后来他又去问过当时组织献血项目的负责人那边,他们的答案很模糊,但是不太乐观。
  这样的两人,余生自然无法一起度过。
  总有一个要先走的。
  “抱歉。”
  直到现在,苏见洲还是以为关珩身患绝症。
  “我说得太片面了。”
  宁秋砚说没关系。
  他们走了一段路,宁秋砚忽然问道:“如果两个人在一起,知道对方一直处于极大的痛苦中,知道自己始终不能陪他到最后,怎么也无法真正缓解他的痛苦……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苏见洲怔愣:“怎么没有继续的必要?”
  他质问宁秋砚:“就算没有走到最后,也改变不了什么,难道给的爱不是真的?”
  宁秋砚说:“这种无用的感情,也算是爱?”
  人类爱上一个人,恋爱,分手,又寻找下一个爱人,直至结婚,许愿携手白头。
  原来终其一生,都是在追寻灵魂的归宿,因为爱是相互之间彻底的占有。
  宁秋砚也不例外,作为孤儿,他的渴望更甚。
  苏见洲无奈地看着他。
  他们长大了,宁秋砚却忽然间又变成了那个执拗的、一定要把《克罗地亚狂想曲》弹奏得准确无误完美无缺的琴童。
  “什么才算是有用?”苏见洲说,“爱不能用物质衡量,是精神寄托。这种特殊情况下,你们全心全意爱过他,陪伴过他,就已经是可遇不可求了啊。”
  宁秋砚哑然。
  他好像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不能完全信服苏见洲的意见,但也不是一定要个答案。
  两人的呼吸形成白雾,在空气里一飘,就散开了。
  *
  宁秋砚在雾桐的家里待了两天,腊月二十八,乘坐公交车启程前往渡岛码头。
  这一年陆千阙和顾煜都没上岛,只请了平叔到码头来接宁秋砚。
  海上正在下雪。
  鹅毛大的雪花从天空中扑簌簌坠落,一落入海面就消失不见,失了踪迹。
  平叔不是话多的人,宁秋砚也不是。
  他搭乘平叔的船从这条航线上走过许多次,这一次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分外安静。船开得慢,在大海中行驶了三个多小时,渡岛才在灰茫的视野中露出真容。
  码头积雪,冷杉高耸白雾中。
  这一次没有货物要卸,宁秋砚只遥遥地看见一辆汽车与守候在一旁的两道身影,是司机和无论什么时候都坚持要来接人的康伯。
  平叔把船靠岸,宁秋砚跳下甲板与康伯拥抱,心疼道:“康爷爷,这么冷的天气您不该亲自来接我的。”
  “人老了,待不住。”康伯笑呵呵地拍着他的手,“一听说家里的孩子要从外面回来我就高兴,这腿就不听话地往外走。”
  彼此都熟稔亲近,一路上还是免不了嘘寒问暖。
  康伯视线扫过宁秋砚空荡荡的耳垂,仍是慈祥和蔼,什么都没有问。
  关珩还在休眠期,这一次不仅陆千阙不回来,宾客们也都拒了,不再举办跨年宴会。
  所以即使春节的气氛和往年一样,忙碌整年的人们喜气洋洋,到处都挂上了红色灯笼,宁秋砚还是能感觉到冷清。
  进入大宅路过会客厅时,去年整夜绽放的烟火声、热闹的谈笑声,好像就都在昨天。
  回到熟悉的房间里,打开窗户看见窗外冰封的淡蓝色湖泊。
  湖边的码头新修建了围栏,看起来别有一番风景,宁秋砚在窗前站了许久。
  冷气倒灌,他收回视线伸手关上窗户,不想合页却忽地发出一声响。
  他立刻抬头,看上了天花板之上。
  康伯进来正巧看见这一幕,告诉他:“不用紧张,先生不在楼上。”
  宁秋砚疑惑:“不在楼上?”
  “是的,终归还是太吵了,不是个适合沉睡的地方。”康伯道,“只是我们都习惯了跟随他的作息,所以静悄悄的。”
  宁秋砚问:“那他在哪里?”
  知道关珩不在,宁秋砚心中一直提着的紧张感竟然减轻了不少。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凌医生只说关珩会休眠,宁秋砚想当然地认为关珩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所以从没问过。现在仔细一想,休眠应该需要更为幽静的环境,关珩肯定安排了别的去处。
  “先生的休眠地只有凌医生和陆少爷知道,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康伯说,又告诉宁秋砚,“原本只说是两三个月的,后面又延长了,这是常有的事。”
  关珩在康伯知道的几十年间就进行过为期不同的几次沉睡。
  有的时候关珩是自己醒来的,康伯每天都亲自上三楼去打扫,只要看见物品动过,就知道他醒来了,会叫人准备好新鲜的血液。
  三楼悄无声息,康伯每天都会用鲜血替换空掉的玻璃杯。过上几天,关珩就会披着睡袍,在夜里走下楼梯。
  有的时候则是被唤醒的。
  最近的一次就是渡岛面临危机,陆千阙唤醒了他。
  康伯不知道这一次关珩和宁秋砚做了约定,还在等待被唤醒。
  宁秋砚沉默着。
  他转头,望向窗外灰色的天空和绵延的山脊,白雪压过树梢,世界冰冷一片。
  *
  宁秋砚没有点亮灯塔。
  他在渡岛待了七天,帮白婆婆的小温室里的植物翻土,现在是很适合施肥的季节。
  白婆婆种植的大多是食用香料,如鼠尾草、迷迭香、罗勒,香茅草等,有好几种都是宁秋砚在图书室的植物标本图册里见过的,所以能叫得出名字。
  另一边的土壤里那些光秃秃的矮杆,他就不认识了。
  “那些啊。”白婆婆说,“是先生去年扦插的绣球。”
  宁秋砚想起了什么,站在密密麻麻的杆子里。
  去年他就来过温室农场,但没有进来过这个小温室,不知道里面竟然种了这些。
  看到他露出看上去很难过的表情,白婆婆安慰道:“不是死了,是这植物也休眠,都还活得好好的呢。”
  “那时候原本只有一株,被先生养得枝繁叶茂的以后,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了兴致突然用来做扦插。”白婆婆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来说,“他还看书,调理土壤的酸碱度,说要试试调剂花球的颜色,调得我这块地一大半都不能用了,他还答应给我扩建的。”
  年夜饭众人聚在大宅里。
  关子明已经离开了岛上,但有两个关家人新上了岛,一大桌人坐得满满当当。
  康伯今年也吃上了白婆婆做的醪糟鸡蛋,一连喝了三碗甜汤,脸都喝得红扑扑的。
  他还要去盛,白婆婆拍他的手:“还吃,少食多餐知不知道,你都多少岁了,明年还想不想吃了?”
  岛上对“死”字没有什么忌讳,虽然在春节里,但众人也一点不在意。
  见很有威严的康伯被白婆子管,大家都在笑。
  “好好说话,别打。”康伯也笑着说,“知道我活不了几年了,还这么凶。”
  白婆婆凶是凶,还是乐呵呵地夺过碗去,帮他盛了一点点,哄小孩似的。
  凌医生对康伯说:“您的身体我最清楚,好得很。不过您还是得千万保重身体,您要是走了谁来管这么大一家子?”
  康伯就指着常在农场做事的一个汉子说:“关正来管。”
  那个叫关正的摆手:“还轮不到我,轮不到我。先生和我都还不熟呢。”
  宁秋砚看着这样亲切的一群人,被他们之间的亲情氛围感染。
  他们也和他一样,鲜活地来到这世界上,被关珩照拂着,爱护着。
  经历碌碌一生,化为无穷岁月里的尘埃,美满无憾。
  宁秋砚离开渡岛那天是凌医生送行,显然是有话要和他讲。
  他们在码头分别。
  宁秋砚下车前凌医生叫住了他。
  宁秋砚没有戴红宝石耳钉,大家都注意到了,却不是每个人都会问。
  凌医生不一样,他是最早观察到宁秋砚微妙变化的人,一点点见证宁秋砚的动心、犹豫与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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