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我的神明(27)

　　按说，拥有那么多善意和陪伴，不该觉得孤独。
　　可每次当战舰再度驶向战场，司令官黑瞳望着舷窗外的漆黑的宇宙深处，又总免不了无端涌上心头的、如无根浮萍般的漂泊感。
　　明明他在联邦有家，在天穹要塞也有家，云舟舰队更有他一手建立的信念与牵绊。
　　可同时浩瀚宇宙的任何一隅，又好像都不是真正可以停泊的港湾。
　　后来，他被加诸罪名，锒铛入狱，受尽刑罚。
　　血肉之躯也有承受不住的时候、被逼疯想死的时候。他也恨过，崩溃过，觉得世界荒谬，想要嘶吼哭泣，一了百了。
　　最后一切崩塌混乱，他陷入一场漫长的沉睡，不再思索，不愿醒来。
　　就那样在无声无光的世界里不知过了多久。抱住他的双臂，是彻底黑暗世界里唯一的温度。
　　很久以后，在仍旧想死的日子里，他突然产生出一丝些微的好奇。
　　他所在的玻璃花园，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象？
　　那个抱着他低声细语、阴暗又粘人的疯子，每天又在用怎样的表情看着他？
　　他脑中依稀还记得皇太子那张冷艳俊美的脸。那样看着冰雪高贵的人，为什么私底下会是这么扭曲糟糕的性子，有那么多荒谬匪夷的行为……
　　再后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
　　很奇怪，依旧觉得活着不如死了，还不如当初不要醒来，可不知怎的，渐渐又习惯了。
　　困扰不堪的拥吻、亲昵，花房里的无尽夏日，强加的爱意与欢愉，慢慢成了理所当然日常。
　　……就这样被束缚了吗？
　　顾远泽不明白。
　　命运的跌宕起伏里，他这么多年的人生心愿从未改变——做一个普通的农业研究员，过踏实而平凡的日子。
　　他这样的一个人，也会被蘼艳而疯狂所诱惑，被缠绕、被彻底困住吗？
　　不知道。
　　可皇太子的欲念，就那么生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人牢牢包裹、无处遁形。
　　他们的最后一夜，浓烈的玫瑰香气荼蘼中不止有炽热的纠缠，还有带着贪恋喘息的不舍。
　　最后郁危明以为他睡着了。
　　他轻声问他：“顾远泽，你以后会记得我吗？”
　　“会怎么看我？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不是偶尔，也有开心的时候。”
　　“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
　　“我没有想过伤害你。我喜欢你，对不起。”
　　他额头抵在他心口的位置。良久无言，似乎无声地哭了。
　　顾远泽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抱住他——也许是，也许不是。他太累了，很快沉入一场深沉而甜黑的梦境中。
　　77.
　　掩体深处，顾远泽停下脚步。
　　战术目镜自动调节焦距，将废墟中的身影框进视野中央。
　　皇帝静静躺在残垣断壁中，银发染血，看上去像是一具苍白的尸体。
　　心脏骤然缩紧。
　　顾远泽害怕惊扰一样轻轻走近，缓缓半跪下去，指尖触及郁危明的脸颊——冰凉的，几近死寂。可当他欲伸手探查脉搏时，那双灰色的眸子却忽然微微睁开。
　　“郁栀。”
　　郁危明没有回应，只呆呆望着他，梦游一般的神色。良久，那灰眸才仿佛穿过漫长梦境，浮动出一丝明亮。
　　他张了张口，却被剧烈咳嗽打断。喉中涌出两口血沫，鲜红刺目。
　　他痛得眼角都泛了红，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倔强地抬起右手，一寸一寸地抓住顾远泽的衣袖，将他缓缓拉近。
　　也不知是谁更凑近了一些，在对方的唇角轻轻印下一个吻。
　　下一秒，“嘀”的一声，颈间的项圈应声落地。
　　“……”
　　郁危明艰难喘息，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你回去。”
　　“如果……你还想要自由，就现在回去。”
　　“再晚一点，我可能就……再也没法……放你走。”
　　顾远泽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项圈。
　　云舟舰队也不是没有人研究一些奇怪的兴趣，有下属私底下一言难尽地偷偷告诉他，那绝对不是什么会自爆的定位器，至于具体是什么，他说不出口。
　　后来司令官自己搜到了同款商品。
　　嗯，情侣增加敏感度的狗项圈，非常好。极具某著名疯人皇帝的个人特色。
　　顾远泽抬眼看向那疯子。
　　皇帝口口声声让他回去，手却迟迟没有松开，反而一点点滑动着，执拗又痴迷地抚摸他的手指。
　　顾远泽面无表情地甩开他的手。
　　“……”
　　接着垂下眼睫，俯身将人整个人抱了起来。
　　有一瞬间掩体里特别安静。
　　只有外面医疗队的七手八脚赶来的脚步声，司令官的手和腿刚过恢复期，此刻强撑抱着一个不算轻的活人其实很吃力，走得也有些不稳。
　　所以为了不让人摔下去，他反而抱得更紧了。
　　郁危明闭上眼睛，沉溺在那过分用力的拥抱里。
　　“顾远泽，他声音低哑，冤魂一样死死抓着司令官的衣襟，“我真的不会……再放你走了。”
　　半晌，他听到顾远泽淡淡嗯了一声。
　　“我知道。”
　　“……”
　　“郁栀。”
　　“嗯？”
　　“你还应该跟我说什么。”
　　“对不起。”
　　“我很想你，我需要你。请留你在我身边。”
　　“还有……我爱你。”
　　78.
　　医务室里。
　　有人身上的伤很严重，刚刚包扎还挂着点滴，却已经缠了上来。抓着顾远泽的手，贴近脸颊不断喘息、磨蹭，甚至直接将脸埋进军装里，声音颤抖：“求你。”
　　顾远泽：“……”
　　手被得寸进尺握住，摁在不可名状的地方。司令官忍了一下，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决策的准确性。
　　多年前他第一次在战场重伤时，其实曾有机会撤回后方。后来一念之差没有下舰，那件事他后悔过也不后悔。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现在这件事来得……后悔。
　　医务室灯光不算明亮，带着一点潮湿的暧昧。
　　皇帝脸上的污脏血水都被擦去了，露出让人无法直视的俊美皮相。气质却阴鸷又落寞，冷贵得像阴湿水泽中长出的罂粟，带着病态的诱惑。
　　顾远泽的指腹略粗粝，在对方的一再乞求下，鬼使神差地抚过那张脸。
　　流连在唇角时，被郁危明一口含住了，他闭着眼，喘息着，仿佛要把整颗灵魂交付。
　　“……”
　　那一刻顾远泽几乎被魔鬼诱惑了。
　　主动亲吻是什么滋味呢？
　　其实司令官顾远泽第一次看见皇太子，不是在战舰的视频通话，而是在军校战术导论课的模拟训练里。那里有很多作为假想敌的帝国皇太子照片。
　　皇太子长着一张让人打不下去的脸。
　　不仅顾远泽这么认为。
　　全班九成九同学的推演作业里，皇太子总是能活到最后一轮的敌方角色。容貌确实能够构成战术干扰，大家都舍不得杀害美丽的生物。
　　而此刻，美丽生物还要虔诚地、期待地，用仰望神明一样的目光悲伤而晦涩地看着他，像是害怕被抛弃的信徒。
　　顾远泽也只能默默深吸了一口气。
　　任由这人轻轻摁着自己的手指肆意乱揉。然后喘息着，用支离破碎的呼吸混乱而迷离地享受。顾远泽原本不想看，但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回望了过去——
　　靡艳的景色让他再也移不开眼。
　　事后有人依旧赖着他，困倦又执拗地靠着不肯松手。
　　“可以多待一会儿吗？”
　　“……”
　　“可以吻我一下吗？”
　　“……”
　　“可以……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79.
　　【帝国纪元841年逸闻摘要】
　　特里亚公爵叛乱平息后，“北域公爵”顾远泽因统筹云舟舰队、肃清叛乱贵族、稳定北疆秩序有攻，加封帝国亲王，拥有联邦殖民州的共同管辖权，并享有完全的法律豁免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