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156)

　　一想到拉法尔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这么能凑合，V的指挥官威严不受控制地从身上冒出来，他当即就想致电拉法尔跟他好好聊聊他过去那段时间的“丰功伟绩”，包括但不限于在这种连卧床桌椅都没有地方工作生活。
　　可拉法尔大概是推断出V的动向，在某些兴师问罪到来之前先下手为强，翻开终端的V直接被一条“外带食物”订单砸了脸，上面用顾客的口吻下单了一桌子大餐，要V在下一次后勤车到平台时送过来。
　　从头盘到主食又有甜点，不仅如此，如果把菜单首字母相连，就能拼出一句“操太多心会长皱纹”，编排的痕迹一目了然。
　　V眉梢挑起的弧度带出一丝压抑不住的笑纹，决定暂时不跟这人一般见识。
　　“萨耶罗，能听见吗。”
　　【为您服务，指挥官阁下。】主机房内响起的声音格外浑厚，分析机似乎在以此表示自己精神充沛，在得知V要查询近十年来的星龙动向，它立刻开始对数据库进行检索，并说，【由于目前舰内光铱效能占有率较高，查询可能需要三小时时间，指挥官，您要趁此机会观看拉法尔珍藏的影像集吗。】
　　看来分析机已经为无聊等待的人类贴心准备了消磨时间的活动。
　　“虽然我很感兴趣，但是先不了。在了解拉法尔有没有背着我偷藏小电影前，我还有报告要看。”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V把刚收到的电子档点开，在犹豫中到底还是从外面拿了把椅子，没直接让自己和金属地面亲密接触。
　　行动部已经将回收的长尾探测器检测报告发送过来，V早有不乐观的猜想，有预感探测器的失灵并非机械故障，报告也确实印证了它。
　　探测器是通过光铱来捕捉星龙的踪影，它们对光铱的灵敏性依然在线，出问题的是那些龙。
　　恐怕，是龙群携带的力量变了质。可这跟它们与庇护所中的人工躯擦身而过有何关联，还需要进一步论证。
　　V没有急躁，先给前沿小队发去沿途收集星龙能量残留的指示，又给研究院留守人员空降了计算龙群消失路径的任务。他不能让行动部冒险去追如今敌友莫辨的龙，而在是否给自己预定一艘作战艇，他同样在犹豫后取消了，他可不能草率行事，让拉法尔在担心之余报复性质地加码家务活。
　　——长进了，维恩拉法斯·格尔默。V带着嘲意心想。要是以前，他早就身先士卒，哪管得了其他。
　　而另一边，萨耶罗的记录片观看邀请虽然被拒绝，它却没有完全老老实实照做，而是将主机房当大型影石盘，把影集消了音一个个调出来，如飘动的音符似的，用隐隐绰绰的光影装饰了整个空间，随时勾引指挥官点开。
　　看分析机驾轻就熟的模样，就知道拉法尔过去也是被这么骚扰的，就好像这成了萨耶罗必须完成的业绩。不过上百个有形的“记忆”宛如重塑了空间，确实让这里变得温馨多了，V也就没上嘴批评，赏光在休息间歇看了几个。
　　拉法尔的收藏简直包罗万象，既有大小活动和会议记录，也有各种实验成果、高光时刻，有照片有影像，短的几分钟，长的几乎贯穿事件始终，一会儿是一帮人乌泱泱聚在一起碰杯，过一会儿又变成他们在长桌比赛似的攻克某项技术的参数，争论的时候像是能在下一秒打起来。
　　这些记录的拍摄者基本不是拉法尔本人，有的直接就是从萨耶罗之眼中截取的，里面那个银发身影的出镜率一点不高，可只要他在场，其他人都会拼命把镜头对准他。
　　即使被发现后通常只能得到一个冷冷的注视，其他人也乐此不疲，力求把偷拍这项事业发扬光大。
　　V好不容易翻到一个有拉法尔正脸的瞬间，这应该是某场庆祝会，上一刻项目组的人还在大声喧哗放声高歌，也不知是谁发现端着饮料准备溜走的拉法尔，一只手从人群里伸出来拽住他，非要把人拉扯进喧闹里，于是照片定格于拉法尔猝不及防和皱眉嫌弃之间，以至于这个表情居然显得还挺平和。
　　——很好，等我有时间就来分析分析，这只手是谁的。
　　V把这张拉法尔截下来，正好想起房间里有相框可以摆。
　　他毫不怀疑，拉法尔收集这些也有大范围“人类观察”的意思。
　　而这里面最特殊的，是两场葬礼。
　　这是真正的葬礼，并非隐喻和象征，其中一位主角让人感到意外，是奈德，那个总是和蔼可亲、怕年轻人缺衣少穿吃不惯应急食品的后勤部长。
　　人工躯的寿命不会像人类那般因身体器件的老化行至终路，能让他们来到终点站的唯有大脑的疲惫，奈德便是如此。某一天，他带领下属开发完新季度的菜单，乐呵呵地举办完品鉴会，看着年轻人吃得开心满足，临到末了说：给我举办一场葬礼吧。
　　在场的人吓得不轻，火急火燎请来拉法尔，一系列检查也都显示老人家身体无恙，他们就往奈德是不是有什么心结这个方向去猜，结果被老部长无可奈何地赶开，告诉他们想多了。
　　“我们在地表的时候总认为人工躯是邪恶的发明，避而不及，但你造出来的不一样，我发现它有个了不起的好处，就是可以让人自由选择死亡。”这些话是奈德单独和拉法尔说的，但被如实记录了下来。
　　这个老人的双眼依然很清亮很年轻，完全不像行将就木打算选择死亡的人，可他却说：“人类一直无法自行决定生命结束的那一天，逝去的过早或者过晚都是悲剧。可现在不同了，活过好几个时代，从故乡来到天空，走了这么久，我觉得自己可以停下了。”
　　拉法尔问：“不再等等吗。”
　　奈德摇头，他眼中蕴藏着只有经历过才能看懂的沉积。这是很多人不能理解的，明明可以活下去却不这么做，为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他所有的渴望都已被满足，在帮了一把准备继续向前的年轻人后，他不需要走下去了。
　　“希望我为你们做的足够多，愿我的离开不会让你感到难过，拉法尔。”
　　“总会有人比我更悲伤，但他们终有一天会理解的。”拉法尔没有阻止奈德，他安排了那场葬礼，在新建不久的中庭，一棵石榴树下。
　　此时正值石榴花开的“季节”，躺在树下的奈德穿着一身后勤部制服，看这些橘红花朵的目光格外温柔：“真漂亮。”
　　这是老人最喜欢的花，拉法尔应该是看了他的档案才会如此安排。
　　围在奈德身边的人有的流泪，有的祝福，也有不舍和推己及人的悲凉。
　　老人的目光却没有落在他们脸上，而是一直盯着树梢上的花朵，轻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石榴花吗。”
　　“我查不到关于此的记录，你愿意告诉我们吗，或者写一本自传，你可以讲完自己的故事再走。”拉法尔握着注射器，尝试唤回对方。
　　但是奈德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他慢慢闭上眼睛，最后在口中喃喃：“这树是亚基尔南部种，比我们北方的品种就是长得壮实……唉，真想再看一眼故乡的石榴花啊。”
　　老人的棺柩最终满载着石榴花落入虚空，这段影像的末尾，跟那些一直盯着舷窗的人不同，拉法尔却显得没那么专心致志，他微微侧过脸，四下看了看，能意识到他仿佛试图寻找谁。
　　V觉得他是在找自己，不会出现在那里，却被人希望他在。
　　总有一双眼睛追逐拉法尔，留下时光的残影，留给以后会看到它的人。就像现在的V，也在参与那一刻，感受到逝去之人可能无处安放的思念。
　　这些记录的留存优先等级很高，换言之，如果阿刻罗号到了工程文件都必须舍弃的时候，这些时间浓缩的点滴还能留下。
　　V从那股被感染的怅然中离去，依然准备点开下一场葬礼的影像，因为那是萨尔沃的葬礼，跟被簇拥着离开的奈德不同，它显得有些秘密和低调。
　　只是他刚想看，就被外面有人申请入内的提示音打断，V看了一眼，发现门外的是罗修。
　　主机房有人时机械锁需要从内部手动解除，V去开门，对杂乱的机房地形预期不足，不小心带倒腿边一摞高的储存单元，所以罗修进门时差点被滑到他脚边的金属盒绊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