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天(3)
“甜的。”墨山闲笑着重复,终于引开了他的注意力,“刚刚外面有认识的人吗?”
“……贺往生。”谢流光低声说,“是他在敲门,我认识他的,前辈,刚刚他要是进来,我可以杀了他。他是元婴上层,我死时是元婴下,他突破了,但也不过元婴,杀他只需要一瞬间。”
“你没有死。”墨山闲打断他,纠正,手底下按着的是自己亲手重塑的身躯。
“我没有死。”谢流光攥着自己的手指,真实的触感。
抽筋断骨,被锁在缚灵台整整一百年,三百年的修为化为乌有,魂魄被剥离□□,仍不被允许存活,被从前的师父亲手打进万鬼渊,迎面而来的是千万年来的万鬼吞噬。
然后在墨山闲手里一点一点重塑起□□,重练金丹,找回原有的修为,借突破渡劫转圣的天雷重返人间。
没有死。
也没有被万鬼的煞气吞噬心智。
而是活生生从那阴曹地府里爬了回来。
墨山闲按住他的心脏:“别哭。”
谢流光才发现自己流满了眼泪,泪水无知无觉,他的声音在发抖:“前辈,我的修为被嫁接,已经夺不回来了。”
“你可以杀了他。”墨山闲说。
“我可以杀了他。”谢流光重复,“我可以杀了他……们。”
第3章
翌日,秘境如期开启。
在青州的一处湖水上撕开的空间裂缝,修真者们早已驱散凡人,静候在一边,等待着空间裂缝撕裂到足以让人类通行的程度。
每个宗门的人都聚在一起,大宗门的人占据了更有利的位置,谢流光戴着人皮面具和其他散修一同站在一边,右手紧紧抓着左手的手腕。
手腕上戴了个镯子,三指宽,严丝合缝在皮肤上,其上镂空雕着一副山水图,此时正微微发热。
墨山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但不见其人:“谢流光。”
“前辈。”他小声应,捏着镯子的手又紧了紧。
“最长一个时辰,我就回来。”墨山闲好像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控制好自己。”
谢流光眼睫轻颤,调整了一下呼吸:“是。”
下一瞬,空间裂缝延展完毕,秘境全开,所有静候此地的修真者飞身上前,坠入撕裂的空间中。
空间裂缝会把他们随机投放在秘境的某处,谢流光再次睁开眼,手腕上的镯子冰凉,已经感受不到墨山闲的气息了。
他难免有些焦躁,捏着镯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才勉强镇定下来。
这是前辈的秘境。
他告诉自己。
所谓秘境,无外乎是由千万年以来的各路大能撕裂空间为自己藏匿法宝的地方,随着时间流逝,大能陨落,这些秘境就成了无主之物,每当现世,各路修真者便会前往其中,争夺法宝,名曰历练。
在来之前,墨山闲便同他说过,这是他渡劫时期撕裂的空间,是和现在的他一般境界时撕裂的空间。
渡劫转圣后,便有通天地之能,只是自己刚刚突破,境界不稳,除去从万鬼渊里爬上来,还未曾试过。
他扶上手边的树干,下意识低声叫了出来:“前辈……”
无人应答。
墨山闲不在身边。
谢流光轻轻眨眼,反应过来,手指握在剑柄上摩挲,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说给自己听:“我要……我要去找贺往生,杀掉他,问他有没有其余人在这里,杀掉他们。然后等前辈过来,我的剑,前辈会给我剑。”
他咬着唇,将自己的神识铺展出去,刻板地重复:“前辈会给我剑。我的剑。”
神识不断扩散,触碰着这秘境的一草一木,掠过其他宗门的人,终于在某个临界点触碰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
他骤的欣喜,顷刻提着剑从原地消失不见,闯到那熟悉的气息前,不管不顾地叫:“阮轻羽!好久不见!”
人皮面具自他的脸上迸碎,他直白地提着剑面对着面前的人,全然是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你也到元婴期了?唔,贺往生的修为没有寸进,我以为你会和他一样,你——”
他停住步子,握着手上的剑:“你在怕我?”
他像是单纯地疑惑,却不知道自己困惑的同时在笑:“白子安也就罢,你为什么要怕我?”
被他称作阮轻羽的人几步退开,不敢确定这是幻境或者什么,将剑横在自己和他之间,犹疑不定地叫:“谢……流光……?”
谢流光愣愣看着面前的剑,又去看阮轻羽,无视了剑自顾自地走上前去,离对方只有寸步的时候才停住,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是恐惧。
谢流光一下子低落起来,他难过地将阮轻羽手里的剑碾碎,往后退了一步,开口:“你为什么会怕我呢?我不会杀你的,我和你认识的,我们关系不是很好吗?你还给我送过药,虽然没有用,还是很疼,我没想到会见过你,我很高兴的,为什么你不高兴?”
他焦躁起来,不停地抚摸左手腕上的镯子,镯子一片冰凉,于是他更加焦躁:“前辈说这次来只是要拿剑,杀你们这是顺便,我找不到贺往生,我找到你了,我没想到会见到你,你为什么要怕我?”
他的视线定在阮轻羽身上,冰凉如毒蛇:“我不杀你,你告诉我,贺往生在哪里?”
阮轻羽嘴唇翕动,面前的谢流光和他认识的那个谢流光天差地别,又无疑就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
他低声说:“……我不知道,进入秘境之后所有人都会分开,你也知晓。”
谢流光盯着他:“分开……”
自己和前辈也分开了。
他盯了阮轻羽两秒,恍然大悟,松开了手:“是这样,我从前也进过秘境,我们一起进过,对不对?”
阮轻羽惊惧地盯着他,没有回答。
他又想起了什么:“可是我记得门内弟子都有办法相互联系上的吧?你带我去找他。”
“……谢流光。”阮轻羽虚握了一下空空如也的手掌,终于敢把目光对上他,“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谢流光和他同年入宗,一直到筑基期时都是同窗,而后谢流光练出金丹,再破元婴,和他之间的距离愈走愈远,他原以为谢流光这等天之骄子会一直风光下去。
……直到那个消息被昭告天下。
“他们说我死了吗?”谢流光真心实意地困惑,“我当然没有死,我只是进入了万鬼渊,而后出来了而已。”
“进入万鬼渊的人都死了!怎么可能——”
阮轻羽的话停滞在半空中,谢流光终于不耐烦了,翻手将他打翻在地,指尖再动,他腰间别着的令牌就飞入了谢流光的手中。
令牌上纹了通天宗的样式,上面闪烁的光点指引着其他弟子的方向。
谢流光定定看了片刻,声音低了下来:“我从前也有这个。”
不仅是有,从前手里握着的是主令牌,要负责找到其他的弟子,并保护他们的行踪,统筹所有人在秘境里的行动。
他无端的委屈起来,自己从前对这些人都很好的,为什么到最后却无一人相信他呢。
偏偏此时阮轻羽还在一边问:“你要找贺往生……是做什么?”
“跟他说好久不见。”谢流光的话语有两分兴奋,像是被他提醒了,“然后杀了他。”
阮轻羽一顿。
谢流光看着他,以为他是在怕死,于是耐心地同他解释:“我不会杀你的,你替我求过情,是不是?虽然我并没有错,你说我错了,我仔细想了很久,因为你还偷偷给我送过药,所以我还是不想杀你。”
阮轻羽仍未作答,谢流光便不说话了,看着手里的令牌分辨好了方位。风起,阮轻羽的手臂被他抓住,下一瞬他们出现在了一片湖水之上,其下是正在打斗着的一位修士和一只翼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