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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203)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 标签:生子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而如今,若陆令从愿意主动将陆令真之死维持在私仇层面,而不上升到国事,那漠北王廷自然也愿意抛弃丁鉴这样一个已残了一只胳膊的汉人,来换这段恩怨告终,以后再谈钱谈地,便都好说了。
  第七日清晨,辕门毫无预兆地开了,奔出几十名漠北骑兵,等不到援军、又在丁鉴那里讨不到说法,所以只能豁出去硬闯。
  虎师不主动进攻,所以虽然围困多日,却并未耗费多少力气,背靠结了坚冰的无定河,又不缺补给,因此应战十分从容。
  留在营中观望的士卒登上哨楼,朝西远眺,但见虎师且战且退,把这些叛军引到山道口停下,却未开杀戒,而是停下来,暂时形成了对峙之势。
  有语言相通的虎师将官出列来,朗声道:“单凭你们这几十号人,硬闯关口十死无生;既已叛出,如今再回营去,丁鉴也不可能容你们。”
  “这么多日斥候一去不还,诸位想必都清楚,漠北王廷并不愿意冒着与我们陛下为敌的风险来救丁鉴。陛下心仁,不欲因他与丁鉴的私怨牵涉到你们,若你们能出一份力,设法说动营中同僚主动将丁鉴交出来,那么食水、生路,陛下必不会短了各位的。”
  叛军面面相觑,一时未作反应,营中士卒完全不知他们交谈的内容为何,只看出对面似乎并无屠戮之意,心中各有猜测。
  第七日,入夜,漠北军营西北方向的后帐燃起大火,叛军从布防薄弱处攻入,分散营中,各自寻找相熟同僚,混乱不堪。
  丁鉴带着一队亲卫与叛军在帅帐外交手,有人不明所以,不知该忠于主将还是跟随哗变的大多数,一时喧声大作,吼叫、喊杀、喝骂,间或穿插着埋伏营外的虎师的呼喊:“交出丁鉴,无关国事,只是家事!”
  火势逐渐一路蔓延到辕门方向来,未几,丁鉴率先挣出乱军,身后跟随不多几名亲随。
  虎师看准这个时机,从西翼抢上,不消片刻就将军营冲出一个缺口,数不清的漠北军卒立刻就潮水般涌出来,并不回身去找他们的主帅,只是按照陆令从许诺过的,向西山道口的“生路”冲去。
  辕门外火光刺目,丁鉴正欲趁乱逃出包围,然而视线不清,只得硬着头皮摸黑闯,刚冲散浓烟,却只见眼前有一骑拨开人丛,奔上前来,高声道:“再躲下去,我还只当你是畏事鼠辈,敢做不敢担!”
  丁鉴看清马上人,猛地收紧缰绳,咳道:“我竟没想到陛下还敢亲征,大张旗鼓举兵来讨我,是不怕你那把龙椅易主太快?”
  陆令从倒握长枪:“今日此处,没有什么君主王侯,我一因袍泽之谊为建威将军报仇,二因骨肉之分为亡妹陆令真报仇,种种冤孽皆在你我之间,无关国事!”
  丁鉴冷笑道:“长公主身为陛下麾下的一员大将,折在我手中,足够漠北王廷在功劳簿上给我记一笔了。”
  陆令从并未被他激怒,催动马蹄,在阵前不紧不慢地转了两圈,堪称傲慢地打量着丁鉴:“你失了一条右臂,如果全无掣肘,恐怕也没必要在营中躲我这些日子罢?我若要认真与一个残废领的兵对垒,倒显得我胜之不武,这仗不打也罢。”
  他停下来,面无表情道:“只一件,丁将军要仔细掂量,你这被记了一笔的,究竟是功劳簿,还是生死簿?”
  丁鉴闻言,面色阴沉下来,显然对于漠北王廷的放弃,他心中亦是一清二楚。
  陆令从平静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若像张延一般,拿今日之胆气去杀我父皇,杀萧太后,我倒还高看你几分。”
  “丁将军,原是有条明路摆在你面前的,可惜你看不清,不肯走。”
  “宣室首领来自当年销声匿迹的兰陵萧氏,她在父皇手中找不下活路,转而与我合作,我亦从未因出身而疑她,到如今许她位极人臣。你若如她一般同我联手,我父皇与萧太后能早死十年,相府能早坍台十年,你姐姐不必枉送性命,你亦能在北大营中扎根立足,如今早就做出了自己一番成就,有了不知多少出生入死事你为主的属下!”
  “张延视事偏激糊涂,你们姐弟最初蒙他相救,报恩本无可指摘,可若是他不辨是非伤及无辜,你们仍一意盲从,那有今日下场也只是自食其果。你与加害你父母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丁鉴啐了一口,吐出血沫:“陛下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你跟他们难道有什么不一样?靠权力、伪善和本不属于你的财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和你父皇,和你的祖母,和你世世代代高居帝位的先人,其实本无区别!”
  “你靠什么把持虎师,你靠什么策反京中的四大营与羽林卫?你攥在手上的,和你用来威胁他们的,一样是活生生的人!”
  陆令从不置可否,只说:“我的手中没有屠刀,我身上也没有杀戮无辜、背信弃义的罪孽,这些人各安其所,有家有业,没有性命之虞。”
  “萧太后与我父皇做过的,张延和你们姐弟做过的,无非是低等的、野蛮的‘掌控’罢了。没有能力的懦夫,想要靠胁持弱者至亲来把握权力,而却不能够像一个真正合格的上位者那样,让他们生存、生活,自给自养,让他们身处掌控之下却浑然无觉,乐在其中——这才叫做‘统治’。”
  语罢,他竟淡淡笑了:“丁鉴,你那些话,冒犯不到朕。”
  话音落下,彼此几乎是同时动作,丁鉴将缰绳紧紧缠在断掉的右臂上,仅以左手执戟,纵马高高跃起,撞开路前方士卒,竟是朝着封冻的河水而去,陆令从紧随其后,几乎只差一个身位。
  两匹万里挑一的良驹和两名万中无一的骑手,将暂时陷入混乱的汉胡将士远远甩开在身后。虎师受了指令,要小心提防漠北叛军去而复返、反将一军,因此也无法跟得太紧。
  追到河畔,战马足下打滑,丁鉴不得不稍微放缓了速度,就此与陆令从战在一处。他全盛时期与陆令从各有胜负,不分上下,如今虽然仅剩一手,却不见丝毫滞缓,只是少了一些能攻向陆令从破绽的机会。
  然而,最顶级的武者交锋,取胜往往只需对手一丝一毫微不足道的弱势,就如同当日陆令真在力气上逊于丁鉴的那一点点。
  也就是这一点点掣肘,对于陆令从来说却已足够。
  不知何时风雪又大起来,银枪从下方避开手戟的抵挡,斜里横劈过去,击在丁鉴腰侧,将他震得身子一歪,险些滑下马去,全靠他单臂缠住枪身借力才稳住。陆令从抽回枪尖,再从另一侧攻去,次次直逼要害,却次次不下杀手。
  他沉声喝问着:“陆令真的遗骨在何处!你是把她带回去邀功了,还是将她弃于荒野之中?”
  丁鉴不答,只是阴瘆瘆一笑,拍马沿着河岸线继续狂奔。陆令从看出他似乎想将自己往雪原深处引,心中微动,眯眼瞄了瞄位置,扬手将长枪掷向前方,擦着丁鉴的肋下、带着半片盔甲坠落在雪中,片刻后陆令从的马已追上,他略侧身伸臂一捞,枪已回到了手中。
  再抬眸看,前路有扎眼红痕,这一枪见血了。
  身后副将喊道:“陛下当心,莫再追了,他伤成这样,冰天雪地里没几时可活了!”
  丁鉴众叛亲离,受伤无处可去,若陆令从此行只是要置丁鉴于死地,那便不需要再追下去了。
  但还有最重要的事情,他尚未得到答案。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白雪中,只能看到长城的剪影和山的轮廓,血在身后拖成一条细长的、猩红的线,又渐渐被新的一层雪覆盖,将来路的痕迹掩埋干净。
  战马本能地追随气味,沿着那道血迹前行,陆令从缀得并不紧,犹如盘旋窥伺、等待垂死的猎物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鹰,他不着急,只因必定能等到他支持不住的那一刻。
  风里连重物落地的声音都听不真切,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已经不再传来虎师的呼唤,忽然,陆令从定睛看时,前方马背上空了。
  他催马赶上去,丁鉴的坐骑已经不再前进,茫然地等待着倒在蹄边的主人发出指令。
  陆令从停在原处,丁鉴捂住伤处侧卧在雪中,血以一种新的方式,在他身下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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