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离航线(194)

　　今茸半趴在玻璃之前，整个人如同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地从他脸上往下掉。
　　他仍然在巨大的痛苦下痉挛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也难以解脱。
　　彭阳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反应——毕竟前不久他才从自己的顶头上司身上见到过这样的反应，并且当时大为吃惊。
　　进化诱导剂的戒断反应。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今茸几乎是气若游丝地朝着彭阳挤出来个一笑容，一如既往地客气腼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被随便舍弃的残次品，对她来说还不如一条狗，她不会让我接触到那些机密的东西……”
　　彭阳点点头。
　　今茸艰难地撩起眼皮，定定地看着彭阳：“你……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
　　彭阳站起身，波澜不惊地说：“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你，你现在看起来足够清醒，在边境见面的那一回，你根本没认出来我是谁。”
　　“诱导剂的后遗症没有办法解决，但是你不是我们的俘虏，你在这儿待一会儿吧。”
　　“你怎么知……”
　　今茸看着彭阳转身欲走，连忙道：“彭阳！”
　　彭阳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着他。
　　“你说得没错，进化诱导剂的后遗症根本没办法解决……所以我想要清醒，我就只能等死。”
　　今茸消瘦的脸颊鼓动着，有些骇人，眼睛却亮了起来，他说：“谢兰……她就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她早在空港试验基地的时候偶然和一个来自地外的能量源取得了联系，谢兰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暂时将它的能量封锁了起来。”
　　“她一直想制造出来能够达到S级别的实验体，并不是因为她想要制造一支超级军队来毁灭联盟，是因为她想要毁灭人类……在她眼里凡人都是无可救药的，这些愚蠢而又自私的生物根本就不应该继续留存下去。既然没有办法改变，那就干脆拉着全人类一起给她陪葬。”
　　“她想要借助地外力量毁灭全人类，但是又没有办法继续封锁日渐强大的能量源，所以她要给那个能量源找一个更加稳固的容器……一个比她自己还要强大的人类，从而继续获得对这个超级武器的控制权。”
　　今茸半跪到玻璃之前，仰起头看着彭阳，缓缓道：“那个能量源……是一种足够突破全地球人认知水平的生物，我们甚至不能简单地以‘生物’来定义它。如果把它放出铃兰岛监狱，甚至都不需要一天的时间，它就能够到达联盟的任何一个大区。”
　　“你能想象那种东西吗？它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水和氧气，几乎是永生不灭的存在，任何有机物存在的地方它都能够到达，它的孢子在生物体内迅速成熟，一个小时之后它就能够吐出数以亿计的新孢子，每一个孢子又能够迅速成长起来吞噬其他生物。分秒之间，它们就能以几何倍数增长起来！”
　　彭阳脸色瞬间剧变，转头拔腿就跑。
　　“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今茸把脸贴向糊满了雾气的玻璃，恍惚之间泪流满面，他忍不住轻声喃喃：“人类自己就能毁灭自己……人类永远不需要救世主。”
　　.
　　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
　　卫星图上的“射线”仍然在朝着一个方向蔓延。
　　这个时候的图像已经足够在缩小的地图上显示出来。
　　谢予安尝试着从整个海面上来看这个图像，同时低声道：“我有一点不好的预感。”
　　霍猛的心被谢予安一句话说得一突突：“我特么求你别这么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卫星图上狭长的图形像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刀，隔着不到六百海里的距离，遥遥地指向了另一片被绿色标注出来，和海洋相区分的区域。
　　——那是联盟的中央城。
　　一时间，满室哗然。
　　“哐——”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被强行打开的大门。
　　彭阳一阵风一样冲进来：“谢司！”
　　谢予安站起身看过来，中央城区的影像正好被他挡住了一半，乍一看仿佛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中央城区……”
　　乔斯年跟着猝然起身。
　　.
　　穆笙拎着包，急匆匆地从第九研究院大门奔出来，手中的通讯器没停：“他没有回去，是吗？”
　　田熹所住的公寓管理人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田熹在中央城没有其他亲属，这一点我确定！”
　　“如果两个小时之内还没有他的消息，我会立马通知警署。你要是收到他的消息，麻烦你马上通知我……”
　　穆笙收了通讯器，走到停在路边的车前。
　　忽然，第九研究院门口正对着宽阔的、足足有六条车道并驾齐驱的路上，一辆汽车竟然划过了一条格外风骚的弧线，直接横着穿过了三条车道，从最外侧的车道直奔穆笙而来。
　　骤然迫近的死亡威胁让穆笙头脑一片空白。
　　但是还是生存的本能驱使着身体，穆笙下意识迅速抱头往九院大门方向后退——
　　保持着高速行驶状态的汽车和穆笙的车轰然相撞。
　　“哐——”
　　车前盖几乎是擦着穆笙的衣角划过之后，才打着转被撞成了一堆废铁，轮胎摩擦的、金属碾压的、气浪掀起来的各种声音在穆笙耳边混成了一片令人恐惧的忙音。
　　穆笙跌倒在九院门口，脑袋敲在玻璃门上，又被阵阵尖叫绞成了一团浆糊。
　　冲过来的车被穆笙的车紧急拦截了一下，只是侧着一头撞进了第九研究院的大楼，半截车身都直接变成了废铁状态。
　　穆笙就刚刚好倒在车辆和墙体之间的夹角，竟然奇迹般地躲过了这一次一念生死的撞击。
　　穆笙晕乎乎地想要爬起来，耳朵里轰隆直响，她的额角磕破了，血迹一下子流了满脸，但是她完全顾不得擦，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
　　她听到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哭喊，有人在朝着这边狂奔而来，她理智上告诉自己应该立刻离开这个地方，离得越远越好，否则一旦经受过撞击的车辆发生爆炸她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穆笙艰难爬起来，站不起来就只能扒着面前稀碎的车身把自己扯起来，她拖着两条没有知觉的腿往另一个方向挪动——
　　忽然之间，穆笙的动作顿住了。
　　透过半开的后座挡风玻璃，穆笙看见那辆已经看不出原形的车辆后座里面，竟然一左一右地坐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儿——看上去都是三四岁的模样，因为被儿童安全座椅紧紧地藏在了座位上才没有被这样猛烈的撞击甩出车窗。
　　“快……快来人啊——这儿还有两个孩子！”
　　“这儿有两个孩子……”穆笙瞬间清醒过来，就好像有什么诡异的信念支撑着她一样，穆琳连忙用手去扒车窗和车门。
　　然而已经彻底变形的车门根本打不开，半开的玻璃甚至不够穆笙伸进去一只胳膊，她已经闻到了越来越清晰的燃油的味道。
　　“快来人……救救她们……”
　　穆笙手足无措地用手肘敲了几下车窗，把骨头差点撞碎了都没撞出来半点缝隙，急得原地跺脚，于是完全顾不得周围了，冲到两三步远的地方捡起来一块飞出去的车前盖，朝着玻璃一角用力砸了起来。
　　废铁瞬间把穆笙的掌心刮得鲜血淋漓，但是穆笙一秒钟也不敢耽误，一下一下地朝着一个地方迅速敲打。
　　砰、砰、砰……
　　质量上乘的钢化玻璃好不容易出现了第一条裂口，穆笙赶紧用力砸了两下，就直接用手扒开了蜘蛛网一样的玻璃，把手臂伸了进去，想要打开安全座椅的锁扣。
　　就在快要触碰到小女孩胳膊的前一秒，一片红色忽然覆盖到了穆笙的眼睛之前，瞬间她的视线就黑了一半，另一半眼睛被血迹浸得生疼，约等于什么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