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79)
作者:麦客
时间:2025-02-14 16:38
标签:养成 架空
城中大夫在营地义诊,感染疫病者被另处安置,由医务兵进行照料。总算,强似在潮湿阴暗的地穴中苦熬到油尽灯枯。
谢书玉见江宜自备了一杆鹅毛笔,一路走来便将就在手上书书写写,记录所见所闻,俨然比他部下几个主记还称职,忍不住笑笑。
“江先生是行万里路犹胜过读万卷书,可惜没有一杆好笔,”谢书玉道,“我倒是有一支紫旃檀笔,昔年故人所赠,一向未曾用过。若是不嫌弃,就送给江先生了。”
江宜意外:“既是故人的赠礼,这怎么使得?”
“非是贵重之物,有用便好。我那位故人想也不会介意。”
第66章 第66章 裴同之
营房中不少人江宜曾在鸡鹿寨中见过,只是叫不出名字,在空地上摆了一尊大肚纹身鸟翼神像参拜。
“这是什么?”裴同之没见过。
部下一名长史答道:“边民的信仰,山神一类的罢。”
谢书玉看了那塑像几眼,对狄飞白道:“这是清溪关将军庙里的那尊腹中神像。”
“大人原来去看过了,”狄飞白道,“不错,正是。不是山神,乃是雷神。”
“灵晔将军?”一人问。
狄飞白道:“雷公与灵晔你分不出来?”
众人一时都愣住,平日里不曾留意,回想起来,雷公祠与将军庙中神像皆是被甲将军模样,几乎就是同一个人。灵晔将军当年一剑开天,电光耀世,无数人为他著书立传,传颂后世,说他在天上白玉京司掌雷电之职,已成为人间共识。
江宜便忍不住想到那个在地底祭悼枯骨亡魂的黥身青年。
有的神仙在高堂上享受香火供奉,有的神仙在深山里寂寞孤身行走。
找到米介时,他与巴俄仲在一起,一名药师正给他处理身上的烧伤。
鸡鹿寨的人能从火海围攻中存活下来,与官兵周旋求生,多亏米介以惊人的意志鼓励支撑他们。只是米介自己也受了严重的伤,几近丧命。
见到江宜与半君,米介勉力坐起来,一双眼睛遭烟熏得视线朦胧。
“我听说了,那天晚上,六百年前的故国都城重现世间,灭国一战的真相也大白于天下……想必是夔神相助吧?”
江宜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雷公亲口许诺你一个缘分,自然是愿意伸出援手的。”
米介露出一个笑,却算不上高兴:“我想那个缘分只是给部族,不是给我的。千百年来垫江族人供奉夔神,当年最重要的关头却不见有神力相助。族中传言,若有一日夔神舍弃信徒离去,振翅降下的飞羽将化作无数雷霆,灭国于虚无之间……所谓群鸟解羽之地……”
巴俄仲朝那摆在地上的人头鸟身像参拜,末了擦去神像上的泥土。
狄飞白道:“怕是谢书玉不会让你们将雷神像带去且兰府去。一山不容二虎,既然已有了将军庙,更不容你们供奉雷神。”
“不,”米介却说,“谢大人亲口允诺了此事,绝不干涉我族的信仰。”
狄飞白意外,与江宜二人交换过眼神。
巴俄仲一张老脸显得深深疲惫:“雷神重现往事,当年谢书玉亦是为族长亲手斩杀。这个名字被我们恨了太久,如今也有些恨不起来了。”
“只是不知道族长……她对谢大人的恨意太深了,却是无法可解。”米介说。
在鸡鹿寨的日子里,江宜听米介讲过这段故事。依则的母亲与弟弟为解救困于疫病的族人,来到白崖镇向谢书玉求助,却被污为盗贼,雷殛而亡,曝尸三日于城楼示众。
依则深恨谢书玉。作为族长她一力主张夺取保塞,建立新的家园。作为女儿与姐姐,想必她更愿意手刃谢书玉以泄恨。
“小琅在世时总说,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依则从前听不进去她弟弟说话,等听懂的时候,小琅已经不在了。只怕她执念太深,不肯轻易屈服啊。”巴俄仲深深叹息。
裴同之与垫江族长依则的见面选在总管府禄仁堂。连同在保塞镇被俘的苏慈等曲涅部战士也一同在场。这几乎是个受降仪式。
这时候江宜与狄飞白已准备离开且兰府了,只是不知半君将作何安排。
三人去向收留他们多日的谢书玉辞别时,看见许多人都在前往禄仁堂旁观。越过无数肩膀可以看见为首的是名女性。江宜仍记得依则最后冒险行刺时,被谢白乾一枪拍中,横飞了出去,伤得不轻。
此时好端端站着,大概已不碍事了。
裴同之宣读了圣意,宽赦依则等人罪过,垫江遗族散归三镇。人声唏嘘,渐听不到说了什么,依则总是沉默的模样,并不开口。
江宜叹了口气,不愿凑这热闹,掉头走了。狄飞白与半君二人本很为垫江人的命运悬心,见江宜走了,也只好跟上。
“不知谢大人在何处,今日怎的没有登堂?”江宜问。
正走到假山下,忽然听身后群声呼喝,一清亮女声喊道:“都让开!刀剑无眼,小心你们刺史大人的性命!”
江宜吓了一跳,回头果然见裴同之脖子上架着一枚小小铁片。江宜认得那种刀片,他曾在鸡鹿寨中见人用此修容易貌,乃是他们的一种手艺,因其细小轻薄,可以贴身藏匿,连府司狱里的狱监都没有发现。
挟持命官者是一名高挑女性,虽看不清她模样,却不是依则——依则仍在一旁站着默不作声。
“坏了!”狄飞白气道,“挟持官员罪加一等,这些垫江人脑子抽了么?!看我去帮裴大人一把。”
他要出手,却没有机会,制住裴同之的女人下令府兵退至堂下,江宜三人亦被阻挡在外。
忽然依则上前一步。
“都退下!”那女人喝道。
依则沿着府兵散开的道路,提气腾身而起上得瓦檐,几个纵跃消失在众人眼前。整个过程不曾向身后留恋过一眼。
半盏茶后,那女人放开裴同之,将铁片随意丢掷在地。
府兵立即上前拿人,裴同之喝道:“依则尚未走远,速速捉拿归案!此人为刺杀谢总管之元凶,敢有包庇者同罪论处!”
苏慈被一根铁索捆了,套上罪枷,生怕她再暴起发难。她却已无所谓了,任由人押着,脸上是一种空洞而深刻的神情。
依则消失的方向出动无数人力搜寻,官邸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在本该化干戈为玉帛的时刻,依则却选择了潜逃,连一直以来追随她的族人都未能察觉她的意图,只有苏慈。
两人甚至没有过只言片语的交流,而苏慈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懂了。
裴同之问她:“你的族人身染疫病,又无处容身。且兰府为你们提供药食居所、田地赈济,这些难道在你们眼里都不值一提?那么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苏慈说:“这些都是我们需要的,但不是她想要的。依则离去前已卸任族长一职,只希望自己的行为不牵连全族。我亦是这样想的,大人,先前多有冒犯,全是我一人所为,还望大人不要迁怒于我的族人。”
“依则想要谢大人的命?本官有所耳闻,依则的母亲与弟弟一年前因盗窃谢大人府中金像而丧命。”
“事到如今,就算杀了谢书玉,还能挽回么?依则只是想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苏慈面带茫然:“一样在那个雷雨天丢失的东西。”
谢书玉推开房门。
屋中有浓重的松脂香,混合药炉散发的苦涩气味。松脂止血,谢白乾那一日重伤全靠此救命。
谢白乾卧床不起,呼吸声沉重,见到谢书玉前来,本想起身。
“躺着罢,很快你就无床可躺了。”谢书玉本想用冰冷严厉的语气,却还是难掩愤怒:“我真不知道,你有这么心急,竟然与边民合谋。莫非真要以一座城池,换取一纸封官令?”
谢白乾扶着凭肘坐起身,咳嗽道:“一座城池可是换不来,用那些人的性命,三千颗人头,兴许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