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童(67)
甚至知道真相之后,他对曲音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这真的很有趣,不是吗。
有趣到闻简知只恨自己虚度了这么些年光阴,没有早些认识他。
曲音是他乏味人生中从天而降的惊喜,是属于他的那个例外。
遇见曲音,惦记他,喜欢他,再无可救药地痴迷于他。世上原来有这么有意思的事。
这么特殊的一个曲音,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和他在一起?
除了他谁还有这个资格。
他想,他是第一个发现曲音秘密的人。
甚至有可能连曲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异于常人。
曲音似乎一直把他自己当成是正常人。
这一点闻简知很快就从一件事中得到了确定的答案。
他在一天中午,发现了独自在三楼小阳台用餐的曲音。
闻简知每天都在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曲音从未在工作的地方吃过任何东西,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他会给别人泡茶,给来客奉上准备好的点心,他自己却从来不尝一口。哪怕他面前也摆着一份,他都不会去动。
就像是,他对那些食物不感兴趣,在下意识地避免让那些东西进口。
所以看到曲音在吃午餐时,他理所当然地起了好奇。曲音背对着他,没有发现他的到来,他走到阳台门后,透过玻璃窗,瞥见了曲音膝盖上放着的饭盒。
里面放着的,是齐整码好的小块香烛。曲音神色如常地往嘴里塞着,吃相极为斯文,好似很喜欢‘饭菜’的味道。
曲音吃到一半,察觉到了闻简知的目光,扭过头来,看到了他。
闻简知推门出去,坐在他旁边,笑着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吃午饭?”
“不太习惯食堂,人很多。”
闻简知盯着他饭盒里的东西,问道:“好吃吗?”
“好吃的。”
“是你自己做的?”
“不是,只是些网上买的速食品,加热一下就能吃。”饭盒里的分明不是什么能正常食用的速食品,可从此刻曲音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没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他是真的这么觉得。
“这是什么?”闻简知指着一根白烛问。
“熏制的火腿,”曲音说得一本正经,他以为他馋了,用筷子夹出一块递到闻简知嘴边,问,“你要吃吗?”
闻简知看了眼筷子上的白烛,只两秒钟便张开嘴,咬住,嚼碎,吞下肚。
曲音问:“怎么样?”
闻简知齿缝间满是刺鼻的香烛味,却扬唇笑着说:“好吃。”
舌尖黏腻,喉咙里似乎泛起了酸水,因为进食一块不能食用的异物,胃里开始剧烈抽痛,闻简知不为所动。
他就这么看着曲音将饭盒里的东西都吃干净,心中庆幸还好今天发现的人是自己,如果换做是其他人,曲音恐怕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他知道曲音不是人,但他不知道曲音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连自己这些奇怪的行为都察觉不到。指着一块蜡烛说成是火腿,曲音并不像是会精神错乱的样子。
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闻简知很想弄清楚。
曲音自己神经大条不设防,闻简知便自觉担起了责任,开始替偶尔会无意识露出马脚的曲音隐瞒。
曲音脖子扭曲异常时,他会及时用身体挡在曲音身后,隔绝别人可能会扫过来的视线。在曲音安静用餐时,他会用各种理由将突然上来三楼的同事给支开。
其实曲音大部分时间都很正常,这些小小的漏洞也只有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看的闻简知才会发现,其他人压根察觉不到。
饶是如此,闻简知还是生出了陌生的,名叫担心的情绪。
曲音怕水。
他不喝水,也从不见他去卫生间洗手,在隔着楼栋看他时,曲音在家从不进浴室。每个下雨天,他都会不明显地拧着眉头,默默焦躁,窗外的雨水让他很不安。
闻简知发现他怕水之后,冒着雨去给他送了伞。
到那里时,曲音正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工作室里,愣愣地看着窗外的雨,他漂亮,安静,看似平和地在等待雨停,可闻简知却透过雨幕,窥见了他以往的无数个日夜,身边空无一人,都是这样独自度过。
他想,曲音和自己不同。
他不该是这样孤零零的一人。
闻简知的那把伞送来,曲音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他从未伪装过的真实表情,他错愕,震惊,带了些慌乱和迟疑。他似是不敢相信会有人特意为他而来,仅仅只是送一把伞。
闻简知那天被雨淋了湿透,可是伞另一边的人被他好好护着,滴水未沾。自那天开始,他便察觉到曲音若有若无地对他稍稍亲近了一些。只是一丁点,却叫闻简知欣喜若狂。
他把曲音包裹在身躯外的壳子凿出了一条缝隙。
自己直白的追求可能会吓到他,他吸取了第一次的失败经验,压抑着自己的本性,耐心地和曲音接触,日复一日,等待着时机成熟。
后来,在一个自认为合适的时机,他提出了交往。
装乖,示弱,叫心软的曲音进退两难,他的答应是必然。
借着醉酒,他光明正大的留宿在曲音家中,虽然只是地铺,但也足够。
不用再隔着一栋楼的距离遥遥地看,他想要的人近在咫尺。
当天夜晚,毫无睡意的他看到曲音从床上坐了起来,下床去了厨房。
他闭着眼睛,似在梦游,也仿佛是身体的本能,他打开了橱柜,拿出里面的香烛啃食。
闻简知没有出声,默默地在他身后看着他吃。
原来他每隔三天就要吃的东西就是这些。
这么没有警惕心怎么行呢。
如果自己不在他身边看着,总有一天,他会被人发现异样,会被人用奇怪的眼光看待,甚至面临不可预估的后果。
所以他提出了同居。
只有和他住在一起了,自己才能时时刻刻24小时和他形影不离,贴身守着他,看顾着他的秘密不被任何人发现。
可是曲音没答应。
甚至在他提出这个要求后,那些微不明显的感情也潮水般迅速褪去,他又恢复成了以往披着温柔假皮的疏远冷漠。
自己又说错什么话了吗?
他又要拒自己于千里之外了。
他不得不改变方法,决定从源头解开曲音身上的谜团。
想要查一个人对他而言不是难事。从电脑那端连夜发过来的资料上看,曲音短短二十余年的生活一片稀碎。破烂的家庭,连打几份工来赚取学费维持他的生活,这些都没有疑点。唯一的破绽,只有一个叫云水镇的地方。
曲音五年前去过那里。
闻简知便也连夜飞了过去。
他住进了镇上的宾馆,向宾馆老板打听有关曲音的事,再寻到了被泥石流冲垮的泾难村残骸,顺着痕迹,找到了那道地缝,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想,他下到了地缝之中。
只是他的计划中出了一项意外。
——他没想过自己会死。
闻简知沿着绳索下到半途,被一条突然窜出的金蟒咬住了腿,金蟒似乎是想把他吓跑,见闻简知不退反进,咬他腿的力道倏然加大,在和金蟒缠斗之时,他没抓住绳索,摔了下去。
再次醒来,是在一间木屋的小阁楼中。
他坐在一张木椅上,他的面前是一位老人和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的身后盘着那条嘶嘶吐着信子的金蟒。
而他脚下,躺着一具摔烂的尸体。
是他自己。
他死了。
灵魂被突然塞进一个陌生的躯壳中,一时间,闻简知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只依稀记得自己是来做某件事,某件很重要的事。
老人给他解释,他才渐渐理清了一切。
他所在的地方是泾难村,或者说,是灾难后,获得新生的泾难村。
村里没有活口,他们所用的身躯皮囊全部都是纸扎人。
他们借着纸扎人的身体活了下来。
这条蛇是泾难村的守村蟒。
它会驱赶所有妄图闯入泾难村地界的人,以往遇到一些探险的登山客都会被它吓跑,但闻简知运气不好,如果他在金蟒阻止他的那一刻放弃,他就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可他偏偏不肯走,才会发生接下来的这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