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和他的小人偶(71)
他记得这一剑。
百年前, 同样是这样一个皓月高悬,银辉遍地的夜晚。
他如入无人之境, 一脚踏上灵境山的土地, 将那群妄图阻拦他的仙门修士杀的哭爹喊娘, 片甲不留。
灵境山最德高望重的长老的头颅怒目圆睁, 被他随意地踩在脚下,鲜血汩汩从断裂的脖颈处喷涌而出,迅速将附近的地面染成一片刺目的血红。
他手中染血的血魔刀随意一扬,几个仙门修士甚至来不及发出呼喊,头颅便已飞落。
紧跟在他身后的狰狞魔兽迫不及待地张开血盆大口, 将那些残躯囫囵吞入腹中。
血蔷薇顺着刀身上滑落的血滴,在他脚下开得越发荼靡绚烂, 妖冶至极。
就在他正要踏入山门的前一刻,一个人影忽然凭空出现, 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的尸山血海之中。
盛无极漫不经心地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容年轻的陌生修士。
一身毫无装饰的白衣, 手中持着一把不知名的剑, 成了这漫天猩红中唯一的白。
他只当是哪个被吓破了胆,慌不择路跑出来的小弟子。
身后的魔兽察觉到主人的轻蔑, 兴奋地低吼起来。
盛无极轻轻一扬手中的血刃。
像之前屠杀了几千几百个仙门修士一样,想削断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的脖子, 将他的身体化作魔兽的饲料。
可就在他抬手的瞬间,天地陡然暗了一瞬。
紧接着,他感受到一股仿若能穿透灵魂的刺骨剑意。
便是这道剑意, 眨眼间便将他身后那些凶悍的魔兽化为齑粉,将他手中那把无坚不摧的血魔刀从中截断,余力顺着腕骨而上,直接把他的手臂炸得粉碎。
魔尊的魔身有着令人胆寒的自愈能力,哪怕遭受再重的创伤,只需瞬息之间就能恢复如初。
可那一剑之下,他的魔身甚至没来得及自愈,就已经彻底碎裂。
等到他回过神来,丹府之中支撑他魔力根基的魔核,已经被迫直面这可怖的一剑。
此时此刻,盛无极血红色的眼中倒映着那道月光,浑身上下的肌肉骨骼因为过于兴奋而战栗不止。
时隔几百年,他终于要再一次面对这一剑。
伏魔塔下,血蔷薇肆意疯长,娇艳到近乎妖冶的花朵开得越发荼靡。
层层叠叠的花瓣肆意舒展,花心之间生出一只只布满血丝的血红色眼球,齐齐向上抬起。
随着盛无极的视线一起,无声地注视着月下的一袭白衣。
下一刻,整个天地都仿佛黯淡了一瞬。
月光仿若汹银色怒潮,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瞬间席卷了这片土地,将血色长夜照的如同白昼。
伏魔塔中疯狂逃窜的魔物,在一刹那尽数湮灭。
山门前正在奋战的人群,被这如同白昼的光刺的几乎睁不开眼,结界外隐匿在黑雾之中的传送阵,在这股磅礴力量的冲击下,悄无声息地化为了乌有。
然而就在那剑光即将彻底地荡平魔气的时候,蛰伏在谢微楼心脏里的“浮生”与“忘尘”两种毒素同时发作,他的手无法控制地一抖。
紧接着眼前一黑,喉咙里血气不受控制地疯狂翻涌。
银色的剑气瞬间消散,漫天尘光无声渐落。
他重重落在满地血蔷薇之上,一丝殷红血线缓缓从唇角溢出,滴落在脚下的蔷薇花瓣上。
他抬起眼眸,原本傲立在伏魔塔顶的盛无极已然没了踪影,唯有一截脚踝孤零零地落在塔下,断面被烧的焦黑彻底。
然而当谢微楼的目光落在他那截仅剩的脚踝上时,心里微微一沉。
盛无极浑身化作血沫,看起来已经连灰都没剩下。
然而仅存的那截脚踝上,筋骨血肉毫无遮拦地袒露在外,还好似有了自主意识般,诡异地在空气中扭动延伸。
带着腥气的风吹拂而过,簇拥着脚踝的数千数万朵血蔷薇竟是在一瞬间全部枯萎。
花心中的眼球迅速干瘪下去,血红的花汁顺着那些血管一般的花茎与根系,汩汩地朝着那截脚踝奔涌而入。
下肢,躯干,上肢,脖颈,最后融合是一个完整的头颅。眨眼间,便完好如初地重塑出他的身躯。
盛无极的身体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迅速再生。
谢微楼看着这一幕,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正如他所料,今时不同往日,几百年前他尚有能力在瞬间将盛无极的魔核湮灭。
可如今,只要他没法毁掉盛无极的魔核,对方的身体就会借助周遭的魔气,永无休止地重生。
就在这片刻,盛无极那具近乎完美的身躯被成片的血色蔷薇簇拥着。
那些花朵细长的花茎像是蛇一般弯曲着朝向谢微楼,上万只血红的眼球从花瓣间探出,直直逼视着他。
盛无极抬起手,一朵血蔷薇兀自缠绕在他的指尖。
他有点遗憾地叹气:“这一剑,可比上一次差的远了。”
他微微抬眼,赤色目光锁住站在清冷月光下的那道白色身影。
即便此刻那一袭白衣依旧纤尘不染,但是他知道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瑶光在他身体中留下的两种毒,会慢慢折磨死他。
果不其然。
下一刻,那抹在月色下的白色身影忽然晃了晃。
紧接着,他膝盖一弯无声无息地半跪在地,手中幽蓝色的凌霄长剑“铛”的一声重重撑住地面,勉强稳住身形。
脚下那些血色蔷薇好似看到猎物的毒蛇,眨眼间便缠上了他的身躯。
花茎一圈圈勒紧,尖锐的刺扎入肌肤,鲜血汩汩渗出,染红了洁白的衣衫。
盛无极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癫狂的残忍。
他缓缓抬起指尖,那朵原本含苞待放的蔷薇花瞬间绽开,露出的花心。
花瓣之间簇拥着的,不再是可怖的眼球,而是一颗兀自跳动的心脏。
这颗“心脏”,连接的正是谢微楼胸腔里那颗。
此刻,只要他轻轻攥紧掌心,伴随着花心破碎,谢微楼那颗鲜活的心脏,也会被一同捏碎。
他血红色的眼睛注视着这颗同样血红色的心脏,眼中的兴奋几近沸腾,仇恨与快意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百年前的那场溃败,犹如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疤,啃噬着魔族的骄傲与自尊。
而如今,他只需轻轻一握,就能把百年来加诸己身的耻辱加倍奉还,过往的一切,都将在这一瞬彻底烟消云散。
然而在盛无极即将收紧手指的刹那,他忽然停住了。
他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已然被蔷薇花藤层层包裹住的人。
此刻对方低垂着头,长发凌乱地散落,看不清面容,只能瞧见那身染血的白衣,被无数血红色的花藤束缚着。
盛无极心念一转。
就这样直接取了他的性命,未免太不过瘾,完全不足以平息百年来积压的恨意。
他应该将此人带回魔界,玩够了以后,在万千魔众狂热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折磨他。
碾碎他的骨骼,剃光他的血肉,剥下他的皮做旗,听着他惨叫,求饶,将他的骄傲一寸寸碾碎,直至他的生机彻底断绝。
唯有如此,才算得上是真正彻彻底底地一雪前耻,让三界都看清,与魔族为敌的下场。
就在他手指迟疑的片刻,原本呼啸不停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
盛无极抬起脚,朝着半跪在地的谢微楼走过去。
然而,就在他的脚刚刚触及地面的刹那,一股浓稠到近乎实质的血气,毫无征兆地从四周弥漫开来,眨眼间,便将这片区域笼罩在一片血雾之中。
盛无极血色的瞳孔骤缩。
只见以他们为中心,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悄无声息地从地面缓缓升起。
法阵弥漫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雾气翻涌扭动,仿若狰狞的魔影,光是看上一眼,就能察觉出其中透着的邪性,绝不可能出自仙门之手。
盛无极一愣:难不成还有其他人也想趁此机会对谢微楼下杀手?
念头一起,他立刻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这片区域除了自己和奄奄一息的谢微楼,还有别的什么人影。
然而那法阵却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升腾而起,将两人环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