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心死后(42)
但他心里泛不起一丝柔情,只想快点从这个让他感到耻辱的地方逃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当啷”一声, 玻璃杯里逐渐融化的冰块碰到杯壁, 发出清冷的声响。
裴远溪的视线落在茶几上那堆狼藉上。
平时贺觉臣过来的次数少之又少, 在这住的时间也许还没有酒店长,如果要搬走,连几件像样的行李都没有。
这个时候贺觉臣应该在忙学校或公司的事,就算要喝酒,也应该跟一群朋友在外面喝,而不是独自在这里喝闷酒。
如果他知道贺觉臣在这,根本不可能过来。
刚往旁边挪了一步, 那道直勾勾的视线就跟了过来,如同用胶水粘在了他身上,半点也甩不开。
他后背轻轻僵了一下, 没有回头,提着行李箱朝卧室走去。
黑暗中的过道大而宽敞,脚步声在耳边回响,渐渐的,他听到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沉而缓,不紧不慢地坠在他身后,如同进入捕猎状态的豹子,紧锁着目标。
浓烈的酒气和反常的表现让他意识到,贺觉臣应该是醉了。
裴远溪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撞进了那双幽深的黑眸,往日的冷峻清明全然消失,只剩下危险阴沉的眸光。
手指抓紧了行李箱的把手,冷硬的材质硌得指骨生疼,在柔软的手掌上压出红痕。
他知道没法再继续把贺觉臣当成空气,开口时嗓子有些干涩:“你怎么在这?”
空气沉闷黏腻,一片死寂。
他的声音像是扔进了没有底的深渊,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就在他以为贺觉臣已经醉到不能听清他的问题时,那片薄唇动了动,低哑的嗓音响起。
“这是我家。”
裴远溪握紧的手指更加用力,像是被人扇了一个无声的耳光。
他当然知道这是贺觉臣的房子,搬进来的时候就清楚,没理由现在还需要别人提醒。
心底有道声音在嘲讽。
就连喝醉的贺觉臣都比那时候的他清醒,至少不会把别人的房子当成自己的家。
没等到他的回应,那道低哑的声音又继续说:“我住在这。”
这回裴远溪心里闪过一丝意外。
他还记得之前贺觉臣打算搬回学校住时,给的每一个理由都很充分合理,就连上次他问要不要搬回来,对方也没有答应。
现在贺觉臣却跟他说,他住在这里。
不用明说,他也能猜到贺觉臣之前不搬回来住的真正原因,无非是不想见到他。
经历过更加荒唐的事,裴远溪此时竟然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很快就走,不打扰你。”
黑暗中的那道呼吸蓦地沉了许多。
他不再耽误时间,转身走进卧室,摸到墙上的开关,“啪”的一声打开灯。
不能再熟悉的布置出现在眼前,松软大床上的被子堆在一旁,似乎还是他上次接到电话匆忙离开的样子。
那天中午是他睡过最安心舒适的一个午觉,醒来后面对的却是刻骨铭心的噩梦。
裴远溪垂眼不去看眼前的景象。
这里是他更不愿来的地方,如果说客厅留存的是欢快甜蜜的痕迹,那么这里就是藏在心底更柔软的记忆。
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他们拥抱、接吻、水乳。交融,做过最亲密的事,但也只躺在床上抱着对方,说过一直以来缄之于心的悄悄话。
对方施舍的余温对他来说已经太灼热,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岸,所以在这张床上,将藏了将近十年的秘密告诉了贺觉臣。
他记得那晚的灯光格外缱绻,贺觉臣深邃的轮廓也被照得柔和,听到他说出那个病症的时候,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那你会爱我吗?”
“永远都会吗?”
贺觉臣向他确认了一遍又一遍,他却从来都没有向贺觉臣确认过这一点。
指关节微微泛白,行李箱把手的坚硬金属快要嵌进肉里。
裴远溪绕开那张大床,走到衣柜前,把里面属于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收拾出来。
“你在干什么?”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贺觉臣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紧盯着他的动作。
行李箱在地上摊开,裴远溪将叠好的衣服放进去:“拿走我的东西。”
“……你要搬走?”
裴远溪手上的动作没停,衣柜里很快就空了一半,只剩下属于另一个人的衣服挂在里面。
接着又打开衣柜上方的柜子,将里面的收纳箱拿出来。
“你要去哪?”没听到他的回答,那道低哑的声音带了一丝焦躁不安,沉重的鼻息昭示着耐心快要告罄。
裴远溪充耳不闻,只想赶紧收拾完东西离开。
身后响起沉缓的脚步声,手腕被攥住猛地往旁边一扯,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滚烫的身躯压在了床上。
两只手被铁钳似的大手固定在身后,两条腿也被坚硬的膝盖压住,瞬间就动弹不得。
“贺觉臣!”裴远溪瞪向身上的人,却被那双黑眸里的凶戾吓了一跳。
他顿时有些后悔,不该跟一个喝醉的人置气,如果刚才解释几句,也不会激怒不清醒的贺觉臣。
滚烫的鼻息轻轻喷在他脸上,贺觉臣高挺的鼻梁快要顶到他的脸颊,侵略性极强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搬走……你要搬到哪里去?”
身体紧贴,对方身上过高的体温烫着他的肌肤,让他心跳快了一拍。
不想再节外生枝,裴远溪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找到工作了,以后就在那边生活,不回来了。”
死一样的沉寂,仿佛连呼吸声都停了。
他的回答似乎没有让身上的人满意,桎梏仍是没有松开,反而手腕快要被加大的力道捏碎。
良久,才听到那道透着些许嘶哑的声音轻声问:“然后呢?”
裴远溪皱起眉头,不明白贺觉臣还想知道什么。
“然后认识新的人,跟别人组建家庭?”贺觉臣低头埋在他颈窝喃喃自语,忽地低低笑了一声,“你不就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裴远溪想起那天在车上跟贺觉臣说过的话,沉默片刻。
说实话,他已经没有信心再去寻找那样的生活了,就算遇到了合适的人,也不敢再尝试。
这样的痛苦,只经历一次已经让他痛不欲生,又有什么必要再为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冒险。
但他还是顺着贺觉臣的话点头:“是。”
贺觉臣从他颈侧抬起头,眼里翻涌着更让人心惊的风暴,像是恨不得吃他的肉。
半晌,才嘶哑地开口:“谁会爱你这样的人。”
裴远溪的心如同浸入寒冷的海底,一点点冻结。
原来这人还是能用一句话把他打进地狱。
“谁会爱你……”贺觉臣又低低地重复一遍,“那么多人喜欢我,哪个不比你有意思,随便找一个人,都不会拒绝留在我身边……不像你那么狠心……”
裴远溪静静地听着耳边的话,心脏像是被一刀刀划开。
都说酒后吐真言,他总算是在贺觉臣口中听到了几句真话。
手腕上的桎梏终于松开,腰身却被对方结实的手臂越圈越紧,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等那道断断续续的声音停下来,他才平静地推开腰上的手:“我可以走了吗?”
如果留他在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他,他有多一无是处,那实在没有必要。
他早就清楚这一点。
“不许走。”贺觉臣偏执地收紧手臂,仿佛要将怀里的人揉进血肉里。
这间房子是裴远溪一点一点布置得像个家,每个角落都有裴远溪精心打理的痕迹,裴远溪怎么能抛弃得这么干脆,就像那天丢下他走一样。
如果那天他没有说那句话,裴远溪是不是不会离开?
“……你不是想让我搬回来吗,不是需要我吗?”贺觉臣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想掩盖住什么情绪,“说什么想跟我过一辈子……说什么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