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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124)

作者:王白先生 时间:2019-03-21 17:29 标签:竹马竹马 武侠 奇妙冒险 江湖武侠

火急火燎的年轻人被训斥得满脸通红,刚刚在众人面前撑起来的那些门面全不见了,又变成当年那半大孩子,只有个头长高了去。“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他提高声音叫道,“若我不答应他们,你已经被拔去了脚趾,打断双腿……他们只要留着你一口气在,一双手在……”
“你若不答应他们,你家的把柄便不会落到外人手里,我也不会受打断腿拔去脚趾的罪……”贝衍舟摇头,他落在北派手里已有五年,便如被困在笼中的鸟儿那般,什么毒蜜鸩酒、软硬兼施的调教都尝过了,也什么面子里子、软硬都吃,法子都想尽了才残喘至今。眼见着五年之期将近,北派必然想借机有大动作,他也不能再任人捶扁捏圆,早就盘算定当;但凡是文方寄落入北派彀中晚上一日,他便已自戕了结了。自戕是蠢笨法子,但以他在那里金丝雀儿般的现状,反而是最难做到的,他为了能够成功,也费尽心机准备了很久。
可当五年没见、长得都快认不得了的傻小子扑进自己怀里,哭得昏天黑地泪人也似,赌咒发誓会救他出去;那一瞬间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有了不该有的奢望;他回应了那滚烫的怀抱,也点燃了心中死灰般的求生欲。他原本以为自己孑然一身,连可以求救的人和可以回去的地方都没有了;可居然这世上还有个人这么记挂惦念,让他怎么走得了呢?
可那一时的心软,便是无穷的把柄,贝衍舟知道,自己把文方寄也生生拖进了火坑。可这傻小子却一副甘之如饴的倔劲,闷着头朝前猛冲,哪怕为他担起欺祖灭宗的名头也不后悔,倒令他心如刀绞,面上却不能作出来,只能一次次把他踢远,希望踢得他清醒了,心冷了,自己离开。
可他却越陷越深,自己无论如何劝说,他都如耳旁风一般,根本听不懂,也听不进去。
“没关系的。”文方寄从身后将他揽住,自顾自地说,“你什么都不用管。我已经和廖盟主约定过了。只要我能做了十二家的族长,替他们将这事办成,从此以后山高水远,绝不会再有人来为难你。”
贝衍舟冷笑道:“听上去倒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他们卖了个天大的人情似的。罢了,便不说我,我也不认得你了。从前你是最分明的,如今自己助纣为虐,你怎么过你自己那一关?”
文方寄长眉一拧,道:“谁是纣还难说得很。当初庐陵王家的那几个没有安好心思,否则我爹爹、师父和师兄弟也不会在这楼中做了枉死鬼。好极了,我家连我这样才出师的小子都给他们做了肉盾,他王铿躲在后头,直到人都死光了、事情都定了才出来冒头……这样的人居然还要做十二家的家长?想得倒美!北派要拿捏他们,又不是真的要将百年前的旧账抖落得人尽皆知,算什么‘虐’?只是他们自己吃不香睡不着罢了!”
贝衍舟道:“那你可知北派干什么要拿捏住十二家的软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十二家难道又当真会老老实实地就范?争端又起,死的又会是像当年你父亲、师父、师兄弟这样的无辜人……”
“所以我来做这一族之主!所以要先剜掉这陈年旧疮……虽然痛了些,但是我不会再教无辜人去死了,他们休想得逞!……你也是……”他急匆匆地说,“我会护着你的!衍舟,我这五年吃尽了苦头,这才终于敢来见你!我连睡觉的时间都舍不得白费,只恨自己小时怎么不多用心些功夫……我现在很厉害了,谁也不能再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他说得越多,可贝衍舟的身子便越是疏离,终于轻轻挣开他怀抱,道:“好了,你的事你自己决定就好。明日起便要重修这座楼了,要费大力气,你别成天来扰我精神,好好挣你的族主之位去吧……”他想了想,无奈笑道,“那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才多大?家中是什么身份?你怎么服众?”
文方寄只觉得怀里空冷冷的,心中十分不爽利,梗着脖子道:“习武之家,无论是上到三宗九派,还是下到千门百会,难道还按什么普通人家规矩立长不立幼什么的?那不是笑话么!挣的是刀刃上舐血的命,吃的是苦练寒暑从不间歇的功夫饭,自然是凭手上内里的本领取胜。更何况,我们十二家自来都是这个传统,十二登楼本就是遴选继承人的仪式。”
贝衍舟这倒是露出了点惊奇神色。“你要打擂台?你有把握?”
文方寄见他不信自己,心中有气,鼓着脸颊道:“怎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我倒不是有心泼你冷水。”贝衍舟道,“我就问一句:倘若是王樵也来与你争,你有把握胜他吗?”
“他?他不是出家了吗?”
卑明真人收关门弟子的事,武林中人多有知晓,没几个人见过真本事,但自然传得神乎其神。毕竟,十二家凤文传人还兼武当掌教真人的关门弟子,光是名头也足以震慑四海了;但文方寄倒是没有太放在眼里,毕竟他们是见过王樵的,十分清楚他真的一点武功根基也没有,就算卑明真人有通天彻地的教化之功,也不能点石成金吧?更何况五年之期,对武学家而言,若是得遇名师,勤修苦练,倒也能成材,可一旦过了岁数,根基却不容易再扎得稳健了。
贝衍舟听出他话音里轻视的意思,不禁叹道:“你完全不知道你自己在做的事会有什么后果……但他却是个明眼人。这一下,等于是把十二家当柴在烧,而把南派教宗明晃晃地放在火上烤。他若坐视不理,他便不是王樵了。”他微微顿了顿,“更何况……我觉得我们都只是个饵食,为了钓大鱼上钩……这饵自然是越重越好。……其他的都是幌子,北派真正的目标,正是逼他不得不下山入世。卑明真人保得了他一时,毕竟保不了他一世……”
文方寄听他絮絮只说王樵的事,着恼道:“你还有心思替旁人担心?管他们怎么闹去,都是前定的因果,与我们何干?”但贝衍舟只定定看着远处湖上烟波,再也不理睬他。
文方寄觉得自己语气重了,心下后悔,又不知该怎么哄得他开心才好,尴尬地矗了会儿,磨蹭着放软了口气:“你想去湖上看看么?好久也没回去了……我们靠近点儿去看,好不好?”
贝衍舟轻嗤一声,冷笑道:“我如今还可以随便去走吗?能在这里看见天长水阔,我已经比当年的嫁蛊神通要来得幸运得多了。”
这话激得年轻人脸上一阵青白,突然不打二话,将身边人横抱起来,一个提纵便往山下万仞之间跃去。贝衍舟忍不住一声轻呼,只见眼前一片空濛,人如鹏鸟御风,向底下深谷急坠。直至半途,见他换手揽住贝衍舟腰际,单手向崖壁上一撑,一股湃然真气击石而出,居然震下一块山岩;双足往山岩上一点,两人身子便微微一滞,飘然滑出数丈,如是炮制,在那如镜绝壁居然如履平地。紧接着手中飞锥袖箭一挥,卷住远处谷中一棵大树树身,机括连带金丝,扯着他们向前越过无数横亘枝节,曲折羊肠,曾经他们两个花了近一日时光才磨蹭着走出的山路,如今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如风掠过了。贝衍舟靠在他怀里,随着汗水蒸腾,属于刚刚长成的青年男子气息扑鼻而来,只觉得这孩子已长成自己认不得的模样,这一身轻功绝非朝夕之功,更兼那澎湃如江河的真气,简直不似寻常修行能有,想必定有奇遇。贝衍舟虽然早知道他本领大进,可却没想过能至于斯,忍不住问:“你究竟哪里学来这一身功夫?”
文方寄笑一笑,正是意气风发时候,他却不想炫耀给旁人去看,见贝衍舟一双眼终于定落在他身上,心旌摇荡,飘飘然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往前一指,道:“到啦!”
贝衍舟急忙转头一看,见冬日的枯木聱牙切碎的荒败残景都向后纷纷退去,陡然间眼前一片空阔,湖水在冬日的晴空下映得碧蓝,远远缀着的千岛上还存着碧色,都是自己自小便看熟了的盛景。便好像逃出囚笼的鸟儿,四下里再也没有什么拦得住他,忍不住跃下地来,朝湖边跑去。
文方寄自重见他后,头一次见他这么开心,一时间看得怔了,只觉得满心欢喜,甜丝丝地沁入肺腑,这几年里他受尽的苦头,那将来可预见的麻烦都全然不在话下,一面远远缀着步子,瞧他快活的模样,一面揉着自己有些酸麻僵硬的臂膀,缓着有些跑脱了力的身子劲,心底涌出一大堆莫名其妙又不切实际的幻想出来。他见贝衍舟试探地走到了堤坝边缘,猎猎湖风吹得鬓发飘摇,恍如天上仙子一般,痴痴地望着咫尺间的湖水深处;但只看了一会儿,反而转头又来寻文方寄的身影,瞧见他揉着手臂的模样后,脸上的神情似乎柔软下来,紧几步离了高堤,反而朝他迎过来。
“怎么,手臂很酸罢?”贝衍舟觉得有些好笑,知道这小子定然是好胜要强,硬撑到现在;他见水阔天空,心情如长霾尽扫,看得也空明起来,接过他手臂,舒按着隆起绷紧的肌肉平顺下去,微微笑道,“早知你本领已经变得这么大,我也不用担心你了。”
“怎么不用担心?要担心的!”文方寄急忙道,说罢又觉得自己失言,讪讪地咬住嘴唇;只是可怜巴巴地瞧着他,补救道,“你瞧,我手臂还酸着呢。你再给我揉揉才好。”他们并肩站在堤坝上,看远处平湖如镜,影子在湖水中影影绰绰。“你喜欢看这里的风景,我就带你日日都来,好不好?”
贝衍舟握了他手,摩挲着如今长得分明的骨节,轻声道:“方寄,我求你一件事。”
“莫说一件,一百件,一千件也行啊。”
他忍着心中酸楚,瞧着面前才长开的青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微微露出点笑意上脸,便看面前眼里仿佛被点亮了一般,映得霞彩生光,似乎只要贝衍舟高兴,他便也跟着高兴起来。贝衍舟笑着替他捏开手臂上的酸麻,道:“我想多在湖边待一会儿看。你去前面的市上买些老铺子的软酥糕过来好不好,我好久没尝到那家的味道了。”
文方寄见他心情畅快,自再见到他以来,头一次见他脸上一扫阴霾,自然是都听他吩咐,高兴地应道:“那你在这儿别动,我去去就来。你要吃什么馅儿的?梅子味的你喜不喜欢?”
贝衍舟点点头,笑道:“你去吧,也多买点你爱吃的味,我们坐在这吃完了再回去。”
文方寄高兴地连应了,一蹦三跳地往集上去,时时还回头来望,只见贝衍舟眼睑底下压着一抹疲惫的黑青,脸庞瘦削地凹陷下去,却整个人很放松地抱膝拱背坐在坝上,阳光在他瘦削的身子旁打下深浅不一的影子。这下青年又变成了男孩,好像手里捧着最喜欢的珍宝,吹弹都怕破了,走路也怕摔了;绞尽脑汁只思索要怎样才能让他更开心些,顾不上衣衫被汗湿透,这会儿细细的风吹得后颈发凉;他恨不得一路小跑着过去,却在称斤付账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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