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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73)

作者:王白先生 时间:2019-03-21 17:29 标签:竹马竹马 武侠 奇妙冒险 江湖武侠

却听身后一个清凌凌的女声冷然道:“对不住,请离我家老爷远一些吧。”一转头看,见原先救了王樵的那名侍女,此时手中握着一柄锋利短匕,正伺在王樵的脖颈之上。
她在水中恍如游鱼一尾,轻巧带着王樵朝贝衍舟那边移去,锋锐的刀刃抵住喉管,已经将脖颈的皮肤割破了浅浅的一层。她声音听上去仍然温温雅雅,眼睛看上去也毫无波动,仿佛这生杀予夺,做起来便如天经地义一般;王仪不敢硬抗,只得缓缓退开,喻余青也知道,即便自己发难,她也能早在自己之前便割开王樵的喉咙。眼下见她面色不变,气息不乱,眼底无情,手下无悔,当真是毫无破绽可言,更不知这女子与三哥之间的关系,自然无从判断,更不敢妄动。眼见那刃痕加深,贝衍舟乐得他投鼠忌器,自然不会下令阻止。他只得缓缓放手退开,听王樵道:“不用担心,我没事。”却只是低着头,一只手徒劳无功地盖着脸上,竟是不敢与他双目相对。
贝衍舟微微笑道:“王兄弟,是不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哪?”
王樵道:“姽儿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要杀我,那我也不能反抗。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杀我,我也只得从命。只是我和你一样,身上还背着许多家门未解之仇,若我料理了这些,那时候贝先生要不过一条命,虽然我还是觉得抵得没有道理,但我到底抵给你便是。”
贝衍舟缓缓摇头道:“恐怕我等不了那么久。择日不如撞日吧,我挺喜欢交你这个朋友,结伴上路倒不嫌寂寞。”
王樵叹了一声,他也无法可想,无计可施,也便懒得费力去想了。与其在意自己,他更在意刚才自己无意间脱口而出唤那一声阿青,但此时那人面具落下半边,果然如王仪所说那样,那副面容狰狞百结,断然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副容颜;有着这副骇人面孔,也怪不得他要拿面具遮掩。只能对自己暗道:“一定是因为我过分想念的缘故,才会见山见水都似他眉眼。阿青从来不下杀手,连重手也很少下,无论那日在农家借宿遇见仇人,还是在十二楼间众人围攻之际,他纵然身陷险境也宅心仁厚,从不轻易伤人。恰才那人身法虽然像极,但透着一股狠戾杀伐的邪性,决计不会是他。”
只是心头好生失落 ,以为若死前能见一面阿青,得知他平安无事那也是好的。那日在楼上最后只听见他声音,似乎受了伤,到底怎样了?不,阿青聪明伶俐,人缘也极好,定然能逢凶化吉。只是我若死在这里,他会不会知道?他知道后,又会怎样为我伤心难过?他日后独自喁喁,该如何生活?家中为他定的那门亲事,又还作不作数?看模样他其实不太喜欢那位小姐,那不做数了,也是好的。他欢喜谁,就和谁在一起,天长水远,也不必在朝朝暮暮。一霎念间眼前闪过数十载光阴画卷,仿佛见他缓缓从自己的生命里走去,走进许多许多没有自个的画面里,看他娇妻美眷,举案齐眉;鸾鹄停峙,儿女成双。直待到百年之后,要过那奈何桥畔,自己唤他名字的时候,他会不会一愣怔时,早已记不起我是谁?
他远远唤了一声仪妹,想托王仪日后见到阿青时传一句话去,但见她一抬眼时泪光盈盈,脸色煞白,眉尖紧蹙,心中一软,自忖道:“我这遗言般的话说过,她就免不得哭得更加伤心,要来和这位贝先生拼命。其实这位小贝公子也没什么错,他要寻灭门的仇人,难道我不也想要寻么?如果换做是我今日找到了仇人,难道我便能轻轻巧巧,放他就走?虽然什么也没做,但手心这凤字却不是骗人的。”因此顿了爿晌却道:“你们先去乘船再说。料想弇洲先生如此身份之人,不会为难于我。”
喻余青却刹那间已经换过无数个念头,脑子里浑浑噩噩,翻江倒海。一会儿想,他认出我来了,他见我这副模样,定然厌弃得很,我当怎消分说?他说过喜欢这张脸,若是坏了,就不喜欢了……;一会儿又想,他平生心肠最好,最恨无辜杀人,若是知道我这一双手已沾满了血……;转念又想,他不看我了,是这张脸吓着了他,他已经不认得我了……我不再是他的阿青了,他喜欢的那些样子,我全没有了,全弄丢了。我哪里还有脸再见他?他没了我,却一样好好地,说不定还会更好些……
直想得一颗心惴惴如雷、隆隆如鼓,把个五脏六腑全都撞得七零八落;又蠹蠹如洗、奄奄如丝,将那百结寸肠也蛀得千疮百孔。他一会儿希望自己是,一会儿又恨自己不是;一会儿愿王樵认了出来,一会儿盼他认错了更好。
王仪哪里知道他木木地站在一旁,心里却如此惊涛骇浪?只道是他并不认识王樵,不过是被她所求才不得已出手,所以毫不挂怀。她犹豫再三,此刻终于牙关咬紧下定了决心,猛地从怀里掏出弇洲派的罗盘“归星”和王谒海的印信,高声叫道:“你就是弇洲先生,这是没错的吧?”
贝衍舟一愣,道:“这祖号是代代传下来的,如今掌门人是我。”
王仪道:“我是十二家中庐陵王家的子辈王仪,奉了我家家佬、十二家宗主王谒海王老爷子之命来寻弇洲先生,捎问一句话。我找对了人么?”
贝衍舟神色一动,道:“把印信掷来。”王仪裹好两样信物,想了一想,交给身旁的喻余青道:“前辈,还要麻烦你来掷!”她知道贝衍舟断然不会许她靠近,而以自己的功力不见得能平掷过去,不落进水中。
喻余青持了印信,单手一弹,那小小包裹平平推至贝衍舟跟前,一分力不多,一分力也不少,刚好掉在他掌心里。贝衍舟解开一看,果然是归星与王谒海的印信,点点头道:“王老前辈是我们弇洲派的常客。你要说什么?”
王仪道:“我太爷让我对你说,‘我们十二家当年寄存的东西,如今已逾年限,请拿出交还。’”
此话一出,贝衍舟脸上果然腾然变色。
王仪心道果然和太爷说的分毫不差,再者刚刚也曾眼见他把所有的图纸都沉入湖中了,即便是当真要拿,恐怕也毫无办法。于是她纤眉一挑,了然笑道:“怎么?拿不出来了么?”
贝衍舟顿了一顿,道:“还不知道姑娘所说寄存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王仪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但她明白当下谁退一步先行露怯谁便落了后手,于是便装作胸有成竹的模样,故意反问道:“先生难道不知道吗?自然是一份极其重要的图谱。”
贝衍舟眼神轻轻动了动,摊开手道:“你看见了,我派的图谱刚才为了防止被歹人侵占,全都沉入湖中了。”
王仪不去理他,道:“这么说来弇洲先生是交不出来这副图谱了,是吗?弇洲派百年声名,千金然诺,哎,可惜,可惜!”
贝衍舟面色变了变,却不否认,反而恳然道:“无论如何,拿不出图谱,便是我派的疏忽。姑娘想要什么?无论是多少赔偿也——”
王仪道:“我不用赔偿,但你可以做一件事就当抵过。”
贝衍舟一怔,苦笑道:“是早料好了的啊。”他点了点头,道,“规矩如此,为命者先,你要我做什么?”
原本王谒海临终前叮嘱王仪,要以此来换取弇洲派的结盟投靠,出山襄助;但她现在却顾不得太多,更何况弇洲派如今这副模样,根本已经无人可用、无盟可结,还说什么结盟之约?她下定决心,道:“我要你放了王樵,你们之间的仇怨,就当做一笔勾销;那我们这笔账,也就当做一笔勾销。”
贝衍舟一愣之下,似乎大出所料:他转头看了看王樵,又转回去看王仪,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一回,失笑道:“王老弟,你还真是个中高手!”摇了摇头,再对王仪说:“你确定?当真?不再反悔?”
王仪道:“你说话算不算数?你弇洲派偌大声名连图谱也保管不好,我要请你放过一条人命却很难吗?”
贝衍舟苦笑道:“自然不是!”向姽儿示意道,“放开他吧!”那金睫女娘这才缓缓放开王樵,还朝他微微一福道:“樵公子,得罪了!”眉眼盈波,仪态端方,万万是看不出前一刻还几乎把刀刃摁进他喉咙的女子。
王樵乍获自由,摸了摸脖颈,反而不敢置信,居然这么轻易便放过了?他扭头看向贝衍舟时,贝衍舟做了个鬼脸,挥手道:“你看我作甚?还不快走,指望我给你设宴饯行吗?”王樵道:“不,只是……”他想说一族之仇,如何能如此轻易化解?贝衍舟道:“还是得感谢你那位好妹子,她把牵系你我两族兴衰荣辱的秘密拿来,只为了换你一个人的性命,我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王樵满腹疑惑,问道:“什么秘密?那图谱到底是什么……?”
贝衍舟低声附耳道:“那是十二楼的建造图谱。”
王樵一个失惊,噫道:“什么?”
贝衍舟道:“你再多问一句,我便反悔。”王樵只得道:“好,好,我不问了。”将信将疑地往前走去。
贝衍舟长叹一声,转头见文方寄还愣在原地,道:“你也走吧!货已经拿到了,我和你文家的生意也就做完了!小心收好这柄剑,切勿外露,否则路上被人抢去,我可也没有办法再做第二把了。”文方寄看一看他,又看一看王樵,突然秉剑一横,犹豫着说:“你曾经说过,你活不了多久了……”他一双眼看向贝衍舟,“是因为凤文吗?”剑尖轻颤,再指向王樵,“是因为这个人吗?”
王樵脚步不由得一顿。
贝衍舟道:“是啊,不过在我来说,那不是顶要紧的事。”
文方寄继续问道:“那日围攻十二楼的那些人,他们也是这样吗?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当时才要把他抓走?”
贝衍舟道:“多半如此,我不知道他们各自赁了什么,但油尽灯枯之时怕也差不多吧。”
文方寄颤声道:“那倘若,倘若当初我们要是把他交出去,我的爹爹、师哥、师弟,……他们是不是,是不是都不用死?”
王樵觉得背心一凉,那柄透若水精、薄如冰胎的剑带着一股森森寒气,正抵住他的脊椎;文方寄轻声道:“杀了他,你就能活下来么?”那柄剑仿佛寒潭冷玉,锋锐无比,相信甚至不需要几分力气,只要往前轻轻一送,就能刺他一个心口对穿。那少年道:“你要服从那什么劳什子的约定,但我却不用……”那蝉翼剑仿佛从万丈深渊里捞出来一般冰冷刺骨,几乎冻得他手指打颤。
贝衍舟一双温热的手却搭在他颤抖的手背上,缓缓将他手中的剑按下了,道:“算啦!你做不来的,不必勉强。你不是我!瞧啊,这若是入了话本,也是‘换谱救郎芳心渐,千金然诺取情深’,我得演好白脸儿的奸角戏,也就是了。”见王樵的背影缓缓走远,对身旁的姽儿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不跟去?不是把你赌输给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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