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子(126)
白剑仙说白辰是九尾狐与雪狐的混血,可是,白微后裔与真正九尾狐的后代也算是混血的一种。白辰此前无法判定自己血脉,见了白微这态度倒是更偏向于这种可能。不过他可不会对祖宗抱有什么敬意,此时只想弄清楚一切真相。
“小狐狸还是沉不住气啊。”
白微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闻言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喝了口茶水便嫌弃地吐在地上,“真难喝,果然就算过去一千年我也不喜欢这东西。”
这番表现无疑让人想要将茶盏直接扣他头上,然而,虽然并未直接回答,白辰还是捕捉到了些许信息——他没有否认“骗”这个说法,果然那是一个局……
大家都是狡诈的狐狸,时刻都能抓住对方话语里的破绽,白微瞄了一眼沉思的白辰,眼中倒有了一丝赞赏,暗道:小狐狸懂得韬光养晦一击必杀,倒是比那丑儿子更有妖王的样子。可惜,终究是被人给驯服了……
想到这里他竟还有些遗憾,不过,对于白辰的问题倒是不介意给了真实回答:“你应该知道妖族传承不讲究什么名分,小崽子们成年之后打上一架,胜者再挑战老首领,谁能赢到最后就是新的种群首领。你和我这么像,又坐拥大雪山这样好的资源,趁你还没长大赶紧除掉自然是最好选择。”
争夺王位,竟是为了这个理由……
白辰回想着自己死前的种种挣扎与不甘,沉静的眼眸中终于有了一丝不忿,“你不管?”
“我若不出手,你刚出生就会死在青丘。”
白微果然知道一切真相,他也不管这句话让白辰有多惊讶,一面把玩着自己的尾巴尖儿一面随意道,“白危月是我的恩师,昔日叛出师门是我对不起他。白陌要杀你,我便将计就计把你送到大雪山,还师父一只和我一模一样的狐狸。可惜他对你毫无兴趣,甚至连你的原身都不屑于去看,我也就懒得再管这件事。妖族不需要一个用性命报恩的愚蠢妖王,既然你选择相信人,那你就去死吧。”
在厮杀之中决出力量最强的王者,这就是妖族的传统。咬死幼年竞争者这种行为在妖族中并不少见,然而白微不允许白陌杀死自己后裔,将刚出生的白辰送到了大雪山由养子白逐月抚养,所以白陌只能布局让陆问骗走白辰妖丹。
因为向人族报恩而死,这个理由足以让厌恶人族的白微不再理会白辰死活。
只是这些信息足够让白辰推导出前因后果,他紧紧抓着手腕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抛弃所有感情,只以理智分析当前情报——看来他的妖丹就在那名为白陌的妖王后裔手中,陆问也与此妖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白微如今的后裔到底有多少?既然目标是妖王之位,恐怕这些妖都将成为他的敌人。
白辰不认为白微会好心到专程给自己送情报,这老狐狸就像是在故意透露消息让他去和白陌厮杀,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这种能够轻描淡写叫他去死的祖宗不可能对后裔有什么爱意,白辰心中警惕并未卸去半分,见四周仍不见救援,只能继续以闲聊套话,“白剑仙杀了你所有后代,你应当早已恨他入骨,为什么要将我送给他?”
白剑仙三个字就像是一把钥匙,原本懒散靠在椅子上的白微突然就变了神色,他下意识去寻自己的剑,待摸了个空才想起这并不是自己本体。许是没有冰剑的寒冷稳定情绪的缘故,他有些烦躁地咬了咬大拇指,这才思索着开口:“我思慕他,和我决定灭绝人族并不相干。白危月宠爱我,也不影响他必须杀了我。他杀我,却未必恨我;我被他剥皮剔骨,好像也没能恨他……”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理智,似乎试图为自己行为找出一个顺理成章的起因,然而说出的话却完全没逻辑。白辰无法理解这世上怎会存在爱他仍然要灭他全族的感情,就在他怀疑这老狐狸是不是走火入魔了的时候,白微猛地一抬头,问出一个让白辰不寒而栗的问题:“你知道怎么剥狐狸皮吗?”
他这预料之外的反应让白辰愣了愣,然而白微就像在实地教学一般,伸手摸着自己的脚,狐妖长长的指甲立刻留下一道深深血痕,待筋骨显现他才继续道:“先把后肢到尾部的皮肤全部挑开,再把尾骨抽出,然后把光秃秃的后肢挂在铁钩上……对了,这时候狐狸是不能死的,不然剥出来的皮就不够漂亮了——”
他言语间已将自己的一条尾巴也剖开,那样子竟像是真的要活生生将尾骨抽出一般。白辰从未见过这种疯子,细致的描述让他下意识模拟着那皮毛被活生生剥离的痛苦,难得厉声打断了这些恐怖的话,“别说了!”
这世上最恐怖的故事就是真的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事,白辰此时才明白戏班后台的血迹从何而来,心中暗骂一声疯子,立刻就与这疯狐狸拉开了距离。
他后退一步的动作自然落在了白微眼里,白微却不以为意,拈过一条尾巴熟练地擦了擦手,只轻声道:“白危月不懂这些,也不肯让我教他,最后剥下来的皮肯定不怎么好看。”
世间关于妖王的终局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与白剑仙激战数日方才败退,也有人相信他不敌白剑仙之威顷刻间就伏诛,只有白微自己知道,那一次,他们根本没有交战。
白微最后一次复活是在极北之地,无垠雪地像极了大雪山。踏雪而来的白危月一袭白衣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当初白危月就是在这样的茫茫大雪中将快冻死的小狐狸捡了回去,却没想最终也要在同样的风景中亲手结束小狐狸的性命。
他们之前已交战八次,或许正因太了解彼此,所以谁都没有说话,眼中仅有胜负。这最后一战,白危月看着以原形坐在雪地中等待自己的小狐狸,终究开口说了再会之后的第一句话,“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这个剑仙为了能杀他泯灭七情六欲投入无情道,如今距离成功仅一步之遥,却在关键时刻心软了。雪地中的小狐狸嘲讽地笑了笑,曾魅惑众生的眼睛也随之弯了弯,“师父,我拜你为师之后好像从没求过你什么。”
妖王从未用这样的声音说过话,这是白危月的小狐狸才有的声音,开朗活泼,即使不曾面对面,远远听着那声音就知道他在笑着。许是百年的陪伴已刻进了骨髓,本已舍弃一切感情的白危月居然问他,“你想要什么?”
“将我的皮剥下来,把我的肉吃了,再不听话的狐狸,用来暖手暖胃也是极好的。”
白微不知道师父那时期待的是什么答案,他只知道一定不是自己回答的这一个,因为话音落下时,那个白剑仙握剑的手居然抖了一次。他的话语带着些许调侃,眼中的笑意一如往昔,说出的话却注定不会动听,“师父,恨我,也让我恨你。这就是我最后的祈求。”
白危月最疼的就是自己捡来的小狐狸,最后一刻也是,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的剑刺进了小狐狸的心,一击毙命,白微谆谆教导的剥皮心得戛然而止。直到小狐狸的身子凉透了,不会疼了,他才用上皇剑割开了雪白的毛皮,轻轻应了一声,“好。”
这个自诩无情的男人太容易心软,非要杀死他才能下手,只剥下毛皮就不能继续,最后还将他剩下的骨与肉葬在了雪地之中。
真是可惜,若是照他说的做,他就不会再活过来了。
许是李无名右手藏着白危月神识的缘故,这屋子充满了白剑仙的味道。熟悉的味道让白微难得回忆起了一些往事,白辰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沉默,也不能理解这个老祖宗的所作所为,只能不解地问:“白微,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声音唤回了白微,或许是回忆的影响尚未消散,他回头轻轻一笑,那笑之前先眨一眨眼的小习惯竟与李无名一模一样,“我和白危月朝夕相处了一百年,他没了我想来也会有些寂寞。说到底,再喜欢的狗,一旦吃了人,哭着也是要打死的。我不希望他再记着这只被打死的狗,所以送他一只品种更好更听话的,只是这样而已。”
被白危月拒收的替代品,这就是白辰在白微心中的位置。因为白危月不要,所以不必再管。如今又来看看,大概只是因为白剑仙的徒弟把他捡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