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子(295)
他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最后想出的办法便是夺舍。
水自流直到现在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仍如事发之时一般高傲道:“这些散修空有资质却没有修炼机会,本就没有未来。我以保他们家人终身富贵为代价换得了他们的身躯,签署卖身契皆是自愿。
他们的价码是自己出的,正道对此也无异议,轮得到你一个魔修来说三道四?”
被夺舍的少年修士确实是自愿被买下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独活对这样的事就是很恶心。
他是舍弃力量选择学医救命的修士,怎能接受将人命明码标价的行为?
“没人愿意将身躯拱手相让,若那三人真的心甘情愿,也就不会变成心魔了。”
“那也是他们与我的仇怨,你身为医师,能治却不治,就是错!”
即使被追杀百年,独活态度依旧不变。正因他如此坚定,水自流便越发相信当初水行舟的死,这个魔修就是故意的。
“你只与我说要换心,我备的丹药便全是治疗身躯所用。事发之时,我只能一手稳住患者神魂,一手现场炼丹。水行舟的神魂没有撑到丹药炼成的时候,只是这样而已。”
同样的解释,独活在水行舟身亡时就说过了,当时水自流不肯听,如今自然更不可能相信。
他只冷冷道:“如果你没有浪费时间与心魔交谈,便来得及。而且,你炼的不是灭魂丹,而是保心丹。你根本没想治好行舟。”
这话倒也不假,灭魂丹炼制时间比保心丹短,若独活果断炼丹灭除心魔,或许水行舟确实有机会活下来。
但是,他已经发现了这个修士身躯是由夺舍而来,并且听见了死者的不甘哀嚎。被夺舍的魂魄连转世都做不到,一旦被灭就彻底消失了。
这样的事,少年独活做不到。如今,他仍不想做。
午夜梦回时,他曾后悔少时爱玩没有多炼丹药,也曾后悔治疗之前没有认真调查病人来历。但是,唯独不用灭魂丹这个选择,他不后悔。
“是,那时的我想做个好人,没办法不问缘由地就让三个被夺舍的人神魂俱灭。这种事上不了台面,你是怕正道修士不肯脏了手,才找上我这个魔修。可惜,杀人灭口这样的事,我也不做。”
黑市的追杀没能改变这个人,现在的危机似乎也没有。水自流一想到爱侣死前的哀嚎便杀意大盛,不再回忆旧事,只道:“所以,你该死。”
独活其实还没放下水行舟的死,毕竟那是第一个因意外死在他面前的患者。他原本以为自己再见水自流会生怯,未想竟是一点让步的意愿也没有。
他心中暗叹自己果然是个铁石心肠的无良医师,最终还是昂首道:“我不,如果不愿为你灭人神魂就有违医德,那我宁可做个毫无医德的魔修。”
他们都明白,这不是言语能解决的事。独活不会放弃他的初心,而水自流也永远无法理解为何不能用灵石去买平民百姓的命,他发自内心觉得愿意付出大价钱的自己是个仁慈大方的买家。
不过,水自流为的就是干扰治疗,自然说多少也不急。可是,为什么独活和付红叶也不见任何焦虑,匆匆赶来的寸劫甚至找了个石凳坐着看他们掰扯旧事……
水自流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狐疑的视线,躺在旋涡中宛如尸体的林开天猛地就坐了起来,九条尾巴一扫便击破了水流。他抬手把自己的脑袋按了回去,这才怒道:“你们说完了没?还要老子头上开着洞躺多久!”
狐狸尾巴一出,林开天的容颜渐渐模糊,露出的竟是商月狐的脸。而看戏的寸劫神色没一丝改变,只随手递了个针线包过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商月狐看了眼他给的绣花针,果断指着水自流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马上给我宰了这两个臭小子!”
独活的确进行了开颅,可被开颅的却不是林开天,反而是商月狐。这种情况太过诡异,以至于水自流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在这时,李无名的声音也从后方传了来,“舅舅就忍忍吧,我们之中只有身为仙兽的你可以把神识转移进妖丹保持化形,就当给小教主练手积累经验了。”
当然,这番劝解只是得了商月狐一个白眼,“闭嘴,谁是你舅舅!”
此时水自流也知道自己中计了,果然,一回头,白辰便站在李无名身边对他微微一笑,“水兄,时隔五百年再次相见,没想到你竟如此狼狈。”
白辰还是谨慎,虽然自己已经现身,作为水自流目标人物的步天歌和林开天却是一个没来。而在场这些人,独活和白焕在龙爪子下躲着,寸劫身边是臭着脸的商月狐,水自流要么抓不住,要么打不过,没给他任何生事的机会。
这样的故人相见可让水自流完全不想叙旧,只能疑惑道:“白公子知道我会来?”
白辰打量着被水流包裹的他,神色不改,轻声道:“白陌要对付独活自然不会放过他的仇家,我只是设了个局引出白陌的暗棋,却不想棋子竟是故人。”
“如果我没来呢?”
“即便没人前来,独活也会为三长老治疗到最后。之后三长老仍要化作其他人被开颅,待我们宣布所有患者皆被治愈,若还不见动作,步掌门和林少当家才会在隐秘之处接受正式治疗。”
这话半真半假,水自流那事闹得不小,李无名也是知道的。而且李无名还知道水氏的本事,以白辰的细致,不可能漏过水自流袭击星摇泉的可能性。
这些事,水自流从李无名出现就猜到了,唯有叹道:“不愧是白公子,谨慎至极。”
水自流也在赌,正魔交战于雪国无疑是个机遇,他赌白辰不会尽心尽力帮魔教,即使猜到些许也会任他复仇,让妖族坐收渔翁之利。
他没想到,堂堂妖王竟会傻到遵守盟约,平白放过扰乱人族的好机会。
这是水自流不能理解的行为,没有一个世家贵族会把约定放在自身利益之上,他看向李无名,诚心地问:“为什么不帮我?”
李无名知道,水自流问的不止是今日的局,也是百年前为何不助他杀独活。
拥有诸多过去的剑仙无奈叹息,终是淡淡道:“李氏入主长安那日,我兄弟二人便颁布法令废卖身契,废私刑,禁止人口买卖,仆从改雇佣契,行官府公法。
你爷爷愿意为我天祭破堤,不是因为他多敬爱我,是因为我们都想改变那个人吃人的世道。你作为他的孙子,没能继承他的志向,却变成了我们必须打倒的人。”
李氏初立时便做了变法,可惜李无名死后皇室势微,王法自然也就失了威严。而伴随皇室沉迷夺权,律法便从公正逐渐走向了集权。
在李九州被流放时,水氏家主来到空荡荡的将军府,痛哭了三天三夜。直到病故,他都在后悔因顾及妻儿老小没有去劫狱。
“爷爷是懦夫,你别学我。”这是他死前握着水自流的手留下的遗言,然而,水自流根本没有听懂。
开国那一代人的理想,水自流这一辈世家子弟是很难懂的。现在,他面对李无名的回答也是不解道:“要我眼睁睁看着毕生挚爱老死,我做不到。你为何要站在弱者那一边,我真的不懂。”
“因为轮回是公平的,修行天赋这东西从不由父母出身决定。
这无法被任何势力垄断的初生资源,就是地赐予人族的劫后修正。人族用千万年征战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母亲扇了我们一巴掌,给出了一个蛮横的答案。
他现在拳头更硬了,我可不想再被打一次,还是学乖一些吧。”
李无名说话仍在轻笑,他知道这些话水自流也是听不懂的,只是久违地拔出了上皇剑。剑仙的剑气如日出一般裂出万千霞光,斩断一切水流,在最后,他才给了水自流一个能听懂的解释,“你老了,该死了。”
李无名出剑干净利落,眨眼间星摇泉便恢复了平静。看不懂的或许只觉厉害,商月狐这样对灵气流动最为熟悉的天仙却是咋舌,不禁喃喃自语:“这家伙是天墓境的亲儿子吗?只是一个意念,天地灵气竟主动为他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