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子(62)
白辰很少以原形现身于人前,大雪山一众妖族大概也不知道九尾白狐的身躯竟比赤狐还要小一些,只是他的尾巴大且蓬松,轻而易举就能整个身躯都藏在尾巴里。
李无名起初并不觉这有何奇怪,直到他发现白剑仙记忆中的妖王竟也是这个模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白辰九尾,而那时的妖王与普通狐狸无异,只有一尾而已。
这一切都让李无名心里有了一个猜测,如今定要与师父问个明白,“师父,白氏不是纯种的九尾狐,对吗?”
此言一出,白剑仙终于缓缓睁开了眼,那是天地间最无情的眼睛,任何猛兽与之对视都要惧怕得瘫软在地。就像剑为杀伐而生,剑中之仙自然该是世间最顶级的捕食者。
和白剑仙对视却不会怕到瘫软在地的活物,世间也只李无名一人,因为他们是同类。
这个徒弟正在一步步走上他的老路,白剑仙看着却无法阻止,如今也只能冷冷道:“没错,白微本是最常见的雪狐,以他的血脉很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化身人形。”
白氏做了千年上位妖族,从没有一只妖敢质疑他们的血统。白剑仙此言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大雪山当即就要发生暴乱。
然而,这句话还蕴含着一个对目前的白辰至关重要的信息。李无名眼眸一深,肯定地看向了自己师父,“这九条尾巴和强大妖力是师父给他的。”
白剑仙不懂何为回避,就算涉及过往伤心事仍是坦然承认,“是又如何?”
这个回答让李无名眼前一亮,“师父,我想学这个!”
“你找死!”
白剑仙如何不知他心里想的就是那失了妖丹的九尾白狐,眼看这蠢徒弟被狐妖迷了心窍,沉寂的怒气全都化作剑气爆发,顷刻间便如暴雨一般到了李无名眼前。
这只要活着就无时无刻不在修行的男人早已达到了人族实力的巅峰,即使身躯不动弹,只凭一个眼神也能于掀起万千剑雨。
普通散仙遇上这一招万剑诀定是不死也残,好在李无名自少年时期就于这等可怕招式之间努力求生,如今更是接的轻车熟路,折了松树枝输了剑气便将迎面而来的剑气一一化解,末了还潇洒地将松枝一掸,这才轻声道:“师父你忘了吗,五百年前你不满我违抗师命,一剑就废了我的经脉。可我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最后还不是你认输把我给救了回来。修复经脉的蛟木茸三万年才长成一株,你现在要是把我打废了,可没第二株拿来救徒弟。”
李无名的一切剑招都来自白剑仙,雪中随性一立的模样更是像极了当初还未磨灭七情六欲的师父。白剑仙这辈子都不会再寻回这样的感情,见了他倒有了一分怀念,也不理会徒弟的讨打言语,只叹了叹,“你我本与父子无异,谁知你旁的没学,对我昔年所做的蠢事却是学了个十足。”
李无名听了这话也是默了默,师父对他的教养之恩不亚于生父,所以白剑仙废他经脉神识入体,他都只是一笑而过,从未忌恨过这个并不懂人情的师父。
然而,有的事他不能让,此时也只能叛逆到底,“同一剑招由不同人使出都是差距极大,师父又怎知我会落得和你一样结局?”
这执迷不悟的样子倒和当年逆天的他一模一样,白剑仙久未有人的情绪,这时候的言语却是难得有了波动,“你喜欢他什么?楚楚可怜?撒娇讨欢?还是他将你视作神明的痴心?”
这个问题倒是让李无名一时找不出个准确答案,还不待他细思,师父却是神色严肃地道出了答案,“你所爱的一切都基于你的强大修为和他现在的弱小,示弱臣服是野兽的本性,他屈从天性行事自然比人单纯。可是,属于兽类的残忍自私也同样是他的天性,当他不再弱到无法伤害任何人的时候,这一切便不再可爱了。”
李无名知道师父所说的正是妖王,事实在前,他很清楚仅凭言语没法让白剑仙相信一只妖能战胜自己的种族天性变得仁慈,此时只能低声劝道:“师父,我希望他拥有和我一样漫长的寿命,希望他能永远陪着我,这样的心情没人比你更懂。你曾说我是你生命的延续,难道不想看着我完成你曾经失败的夙愿?”
“你很快就会明白,再强大的力量也不可能将一只野兽变成人。”
白剑仙自然是懂的,这时候的情深和执念根本不会被理智劝阻,终究只有亲眼见到结局才会死心。
他既没办法阻止便无意再为这些情爱之事耽误清修,也不听李无名继续劝解,抬手便是一道剑气将这不听话的徒弟送了出去,只冷喝道:“为师不会教你做逆天改命的蠢事,滚!”
第053章
李无名在师父那里挨打的同时, 白辰与云侧的议事也告一段落。白辰回到大雪山一为准备交易物品迎接山神罗,二为选出合适妖族前往不知门参与血脉研究。妖族已经习惯了按部就班的日子,不论是送出妖骨还是配合人族研究血脉传承都会引起他们恐慌, 白辰料定凭云侧这个狐王是压不住他们的, 还得由他自己出面才行。
白辰与云侧讨论,沉醉旁听且负责记录,事情具细很快就安排妥当。白辰看了行程安排确定没有问题,这才向云侧问起了另一件事,“我死去的那些年都是你陪着狐仙爷爷, 你可曾听他提起过有关妖王后裔的事?”
收养白辰的狐仙正是妖王明面上仅存的一个儿子,可惜他在白辰醒来前就已寿终,如今也只能通过随侍在其身侧的白云侧进行调查。
云侧也知妖王后裔事关重大, 此时认真回想了一番,到底是想起了一个线索,“祖师爷很少回忆往事, 妖王旧事更是对谁也不提,不过他陨落之前留了一幅字, 就挂在了小师叔你的床头。”
这样说来,无声楼确实多了一幅字,白辰本以为是李无名买来的挂件, 未想竟是狐仙亲手所书。那幅字他一起身就能看见,闻言便回想起了其上内容, “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
这是一句意义不明的诗, 不止白辰想不明白, 认真拿小册子记录祖师言行的沉醉也是偏着头疑惑道:“祖师爷这是什么意思?”
沉醉是认真向白辰学习,祖师捋个头发都能被他解读出三层含义, 听见这样的话自是更为关注。与之相比,云侧就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想,只随便道:“我怎么知道,或许是想给小师叔留个遗物?”
“若是遗物,不说名言警句,好歹也该含有指点之意吧,这句话有什么特殊的啊?”
沉醉对这话还是不怎么认同,云侧想了想也有道理,只能皱眉猜测,“或许祖师爷是在警告我们不许在无声楼大声喧哗?”
那时无声楼中就只有一具白辰的尸体,这种提醒当然毫无必要。白辰也想不出其中奥妙,但他相信狐仙爷爷留下这幅字定是想告诉他什么。思虑之下,他透过窗户遥遥望了一眼风雪中的至高峰,见那山峰高耸入云乍一看倒真像与天相接一般,忽的心神一动,“我记得无声楼曾是妖王住所?”
白云侧继位时年纪尚轻,掌握实权不多自然就难以干涉大事,好在他心宽,这些年忍辱负重调节各方势力虽然辛苦,闲来也能四处看戏缓解心情。如此,他对这些杂闻倒是颇为熟知,闻言忙道:“是有这个说法,据说妖王去极北之地起兵之前就住在那里,甚至有老妖说那是大雪山出现的第一座建筑。而无声楼因残存着他的妖力,到了如今一草一木都还是千年前的模样。”
说到这里,他又忽的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我曾问过祖师爷白氏为什么会与剑仙结仇。一开始祖师爷不肯说,我磨了他整整一个月,他终于挺不住了,这才给我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狐王倒是对得起缺心眼的评价,如此重要的事居然能忘,白辰闻言神色就是一正,“狐仙爷爷说了什么?”
“爱有时尽,恨无绝期。既然成不了一个人心尖上的珍宝,不如变成埋在他心里的一根刺,就算过去千年万年,痛还是会令他想起你。”
白云侧对情情爱爱的事从来不懂,说出这话时的语气也很平淡,然而这并不影响白辰感受到了来自心底的寒意,顷刻间就让他手脚冰凉。不能成为挚爱便要成为至恨,这到底是何等执念?简直就像为了不让鸟儿展翅离开便用爪子将其死死捂住直至断气,完全是一种疯狂又扭曲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