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116)
吃完药之后,连星夜开始疲乏头晕,脑袋里很想想一些事情,想想电击,想想燕仙子跟他说过的那么多话,他却集中不了注意力,他的嘴里特别渴,简直快要喷火,口渴得睡不着。
楼照林不敢给他喂水喝,怕他喝了水之后,一整晚都要起夜上厕所,就更睡不着了,但光渴着也不是个事儿,楼照林只好用小勺子,每次就舀一点点水,让他润润喉咙。
这种小鸡啄米的喝水方式,对于连星夜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烧着了,他就像一株干枯的草,他要被渴死了!
十二点,连星夜已经在床上翻来覆去了整整三个小时,楼照林只好喊来护士,又为连星夜加了一片阿普唑仑,随后连星夜没再折腾了。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睡了,还是觉得太晚了,怕麻烦别人。楼照林觉得大概率是后者,因为他也没有睡,所以他知道连星夜还是没有睡着。
今天是住院的第一天,楼照林怕出意外,根本不敢睡。
他们是分床睡的,医院的床实在没有家里的舒服,连星夜觉得是床的原因才睡不着,即使吃了药也没有用,连星夜的大脑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他以为自己睡了,但睁开眼睛,却发现头顶的钟才只走动了十几分钟。
他从来不知道时间这么难熬……
不,他以前不是很熟悉这种感觉吗?在他还没有离开家的时候,那么多年,他都彻夜不眠地熬过来了。
一定是楼照林把他养娇了吧,在楼照林家的日子过得太奢靡,不过只是一晚不睡,他居然都有些忍受不了了。
连星夜不知道楼照林没有睡,他怕吵醒他,即使翻身也非常轻,几乎没有声音。
身旁没了熟悉的体温,连星夜望着眼前无边的黑暗,想到白天入院时见到的那些被巡逻保安们追捕的疯子们,突然感到恐惧。他好怕自己也变成那样疯癫的样子,也要被一群人像按一头待宰的猪一样按在地上。
连星夜不禁瑟瑟发抖地躲在被子里,用近乎是气音的声音,轻颤着喊道:“楼照林……”
他没想得到回应的,只是想单纯地喊一下楼照林的名字而已。
但下一秒,楼照林却马上翻身起来,小跑到床边,像小狗一样蹲在他床头,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问道:“怎么了?想要什么?”
原来这个人根本自始至终就没有睡下过。
连星夜整个人就像瘫软的泥巴一样,再也支撑不住,他害怕地伸出双手,颤抖的双臂像两根被风吹皱的柳枝条,上面布满斑驳的伤痕。
“楼照林,抱抱我好不好?”
楼照林立刻张开双臂抱住连星夜,一边翻身上床,一边用一只手掀开被子,和他躺在一起。
连星夜感到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揽住了自己的腰,他被按在了一个炽热的胸口,鼻腔里充满了让人安心的气味。
他的眉心落下一枚热乎乎的吻,楼照林动听的嗓音说着让他充满安全感的话:“好了好了,我抱着你睡,乖乖闭上眼睛,安心睡吧,有我陪着你呢……”
被熟悉的体温包裹了,连星夜终于舍得闭上眼睛了,但他仍然睡不着,外面的世界好吵。
护士每隔一小时就要巡一次房,远处的房间传来哭声,那哭声很熟悉,有点像那个女孩。
于是,不断有护士经过他的门前,前往走廊尽头的房间,当那道门被打开的那一刻,那令人心惊肉跳的哭声更响亮了。
走廊外面一直有急促的脚步声,药片在瓶子里撞击的声音,电梯的门铃不断叮叮作响,反复开启又关闭。连星夜的心脏,也跟着那不断开启的电梯门忽上忽下,一下下地心悸。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至少他还有人爱,在晚上害怕得睡不着的时候,还能躲进楼照林的怀里。可那个女孩的身边,却没有一个能够陪伴她的人,唯一能够陪伴她的男朋友,也被医院列入了“危险物品”的黑名单,不允许踏入病区陪护。那个女孩儿就这样作为一个精神疾病患者,被迫和她的爱人分别了。
他想,那个女孩的爱人要是知道女孩在没有他的夜晚,一个人在精神病院里彻夜恸哭,该有多心痛啊。
下一秒,连星夜的双耳覆上一双温暖宽大的手掌,楼照林垂眸亲吻连星夜的头发:“如果睡不着的话,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紧接着,楼照林低缓温柔的嗓音在连星夜的耳畔轻轻唱起了歌谣。
“昨日鲜衣怒马陌上白衣少年,今天眉宇苍苍看不清你的脸,梦中再照面已不会地转天旋,醒来一肩夕阳零落的碎片……”①
楼照林唱完这段,默了一会儿,开玩笑似的笑了笑:“这段好像有点儿不太吉利,我直接从副歌开始吧。”
他一边蹭吻着连星夜的发梢,一边用低沉的嗓音呢喃般地轻唱道:“你是我的一缕执念,缠住我的发,藕断丝连,我以为自己,已成熟好几遍,我以为自己,已开始冬眠。”①
连星夜感觉自己的一缕头发被楼照林的指尖勾住了,不断缠绕,像一缕执念一般将他们两人都紧紧缠住了,似要纠缠一生一世。
“你是我的一缕执念,跋山涉水也跟着我蔓延,我已为了你,参透了枯木禅,我已为了你,去看了远山……”①
连星夜的双眼早已变成了一口枯败的井,他以为自己流不出眼泪了,但他的心却在此刻悄声落泪。
他用力绞紧胸口的衣襟,感觉里面空荡荡。
好像有什么此生他最为珍贵的东西,被他不小心弄丢了。
对不起,我说了要永远爱你的,但我现在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找不到那颗爱你的心了。
楼照林,对不起……
第48章 中度
医院里的日常作息规律得和高中生没什么区别,很多刚进来住院的不太习惯,觉得管得太严,像在坐牢,连星夜却没有丝毫不适,甚至觉得比高中生活轻松多了。至少他不需要每天早上5:00就爬起来,也不需要做作业一直做到晚上12点。
一日三餐的时间是固定的,吃药的时间也是固定的。吃饭是需要在食堂统一吃的,每个人拿着自己入院时带进来的塑料碗,排队去打餐。医院里的食堂味道意外的还不错,可能考虑到病患们的饮食健康,大多都很清淡,不过吃完饭后需要自己去洗碗,洗碗池的旁边就有洗洁精。当然,有的病人不想出房间,也可以喊护工帮忙打饭。
连星夜并不经常去食堂,他在刚住院的那段时间里,大多数时候都不能动,只能让楼照林去帮忙打饭回来,吃完饭还要回食堂洗碗。即使连星夜说不了话,楼照林也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但很偶尔的时间,连星夜的嘴巴和手都稍微能动了,楼照林便会去找医院借一个轮椅,推着他去食堂吃饭。
连星夜在去食堂之前,以为会很冷清,结果里面的人比他想象中要多。但转念一想,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有楼照林陪伴自己。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旦生了这种病,注定一生的大多数时间都将孤身一人,所以比起向四周寻求帮助,更多人更习惯于自力更生。
吃饭的场景通常是有点滑稽的,每个人生了什么病几乎一目了然。抑郁症患者们大多数比较安静,要么恍惚要么麻木,四周总是洋溢着一种悲伤的氛围,经常一边吃一边掉眼泪。躁狂症患者会抓着人说话,他们说起话来像机关枪,语速又快又急,话题从不间断,言语完全跟不上思维的速度,仿佛永远处在情绪极度高涨的状态。
然而很有趣的是,躁狂症患者通常很喜欢抓着抑郁症患者说话,或许是因为他们看起来比较冷淡,像一个合格的聆听者,尽管对方从来不给任何反应。
于是,食堂现场经常会出现一个兴奋至极的人对着另一个默默数着米饭掉眼泪的人手无足蹈的奇妙场面,双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却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连星夜也曾差点被一个躁狂症患者抓着说过话,不过对方刚试图靠近,就被楼照林恭恭敬敬地请走了,其实连星夜还挺好奇那人想说什么的。
除此之外,连星夜还见过强迫症,恐惧症,妄想症,人格障碍,精神分裂等。他有一次路过一个强迫症的座位,看见那个人正在试图把自己碗里所有的米全部挑出来,一粒一粒摆放整齐,再一粒一粒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