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98)
连星夜吐槽:“你秘密好多。”
楼照林眉尾一扬,大咧咧道:“我知道这次高考的语文作文是什么。”
连星夜无言以对:“这还不如告诉我,这次高考你会是省状元来得让人信任。”
这要是押得中,都能去买彩票了。
没想楼照林诧异地望着他说:“你怎么知道我这次打算考状元?”
“……”
半晌,连星夜终于忍不住道出了自己心里长久以来的感慨:“楼照林,你脸皮真的好厚。”
楼照林丝毫不引以为耻:“不然怎么能追到你呢?”
他凑上去贴着连星夜的胳膊,用脑袋撒娇似的拱他的头,眨巴着眼睛说:“连星夜,你都不好奇语文高考作文到底是什么吗?”
连星夜顺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只好顺着他的话问:“好吧,那请问这位楼大预言家,今年的语文高考作文题目是什么呢?”
楼照林笑眯眯地说了一个主题,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不像是乱猜的。
连星夜听了,但也没放在心上。
每年有多少卖书的想破脑袋猜测高考作文,凡是打着押题口号的教材书都会被为高考疯魔的中国家长和学生们一洗而空,但凡能蒙对一次,未来这款教材书的销售量都不用愁了。
楼照林也不是非得连星夜相信他,继续一口一口地给连星夜喂饭,一边随口聊着天,满脸的甜蜜。打诨打科之间,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
药物治疗期间,心理治疗也同时进行着。
楼照林发现了,治疗连星夜的过程中最大的阻碍不是药物的副作用,而是连星夜的家里人。
每次连星夜的状态好好的,就因为他家里人来了一趟,他的精神就要垮一垮。
治病还得治本,不把连星夜生病的根源铲除掉,连星夜即使暂时好了,也会一辈子反复发作。楼照林想了想,干脆搬救兵去了。
除根这种事,还得让专业人士出马。
于是,燕仙子再次来到医院时,不仅带了新的药,还特意安排了一场家庭咨询。
徐启芳,连星夜,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尴尬。
燕仙子问连星夜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爱你的妈妈吗?”
连星夜毫不犹豫地说了“爱”。
徐启芳诧异地看向他,当即眼眶一热,抹了抹眼睛。
但紧接着,燕仙子的第二个问题是:“那么你恨你的妈妈吗?”
连星夜却沉默了。
徐启芳心底一沉,当即不满地看向燕仙子:“医生,怎么能问小孩子这种问题呢?我可是孩子的妈妈啊!他怎么会恨我呢?”
燕仙子严肃道:“我正在和连星夜说话,请不要打扰我们。”
她又温柔地转向连星夜,抛下了一句震惊连星夜一辈子的话:“连星夜,你得承认,你恨你的妈妈,但这和你的爱并不冲突。”
她的嗓音缓慢而有力,拥有让人仔细聆听的力量:“因为她伤害了你,所以你恨她,因为她也是一个人,她有不好的地方,你厌恶她的那些不好,但这并不妨碍你爱着她的那些好。”
连星夜嘴唇微张,愣愣地望着燕仙子,几乎不能言语。他从未想过……或者说从来不敢想,他也会恨妈妈这件事。
他从小就被徐启芳念叨,大人们把他辛辛苦苦养大有多么多么不容易,付出了多少心血和金钱,所以他更要努力,听大人的话,要懂得知恩图报,长大了好好孝顺家人们。
一字一句都是“偿还”两个字。
从小到大,家里人的一言一行,都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身上现在的这些东西都不是白给的,是家人赐予他的恩情,他长大了都是要还的,如果还不起,就是没良心,就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可现在燕仙子竟然告诉他,他应该恨他的妈妈?他也有恨的权利吗?
徐启芳皱起眉头,正要嘀咕“她可是孩子的妈妈呀,怎么会伤害孩子”,就见燕仙子又扭头看来,直接换了一个话题:“如果让你向第一次见面的人介绍一下你的儿子,你会怎么做?”
徐启芳一顿,当即滔滔不绝起来:“那我肯定得说,我儿子又懂事又听话,脑袋瓜还聪明,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是全校第一,长得也俊俏帅气,做婴儿的时候抱出去就特别有面子,谁看到不夸一句漂亮。”
她语音一顿,瞄了低眉顺眼、不发一言的连星夜一眼,心头不知从哪里冒了火,忽然盯着他话锋一转道:“只是最近不那么听话了,总是跟家里闹别扭,成绩也下降了很多,整个人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越来越懒了,一天到晚躺在床上不动弹,跟个菩萨一样在家里供着,还越长越胖了,让他去动一下就跟要他命似的。”
燕仙子忽然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止住了徐启芳的口若悬河,转而走到垂着头轻微发抖的连星夜面前,轻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如果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停下来。”
连星夜摇了摇头,忽然抬起一双空洞麻木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了墙角某个地方,颤抖地举起手,往那一指,说:“那里有个人。”
徐启芳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冒了起来,飞快往背后看了看,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她蹭地站起来,眼中交杂着惊恐愤怒,口不择言道:“连星夜!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燕仙子锐利的目光看了徐启芳一眼,徐启芳登时像被捏住了脖颈的鸡一样哑了火,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到底不再闹腾,呐呐坐了回去。
随后,燕仙子顺着连星夜手指的方向淡淡扫了一眼,像当真那里有一个人一样,语气自然地询问:“你认识他吗?”
连星夜忍不住将双腿蜷缩起来,这是一个让他有安全感的姿势:“认识,他叫Apollo,应该是来找我的。”
燕仙子放缓了嗓音,尽量不惊扰到连星夜:“他想伤害你吗?还是来保护你的?”
只有两个选择,连星夜却难以抉择。
如果按照常人的评判标准,Apollo应该是来害他的,因为他总是教唆他死亡。
但如果以连星夜自己的标准来看,他更愿意把Apollo当做朋友。
燕仙子一看连星夜纠结的表现,就瞬间懂了。她以往遇到过类似这种的例子。
很多抑郁症患者会出现幻听幻视,总觉得房子里有人,总觉得有人在耳边说话。还有人会幻想出一个对象,那可能是病患内心某个形象的潜意识投射。可能是病患自己,也可能是他向往的家人,或是爱人,或是生命中某个已经不在的很重要的人,甚至还可能是很多种不同形象柔杂起来的复杂综合体。
当患者面临无法抉择的情况,或者遇到重大精神刺激时,患者的求生本能会选择逃避,不愿意面对,于是便会将这个幻想对象推出来,帮他做抉择,帮他承受痛苦的精神折磨,甚至帮他做出一些病患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比如自残,或者自杀。
很多病患会觉得自己被控制了,身体是自己动的,甚至在自残之后,才会惊恐于自己身体上突然出现的伤口,这是一种解离状态,是身体的本能自我保护机制。
而此时连星夜受到刺激的原因,毫无疑问,是他的亲生母亲。
徐启芳竟是对连星夜的精神世界摧残至极,让连星夜仅仅是听徐启芳说了一句话,就会再次出现自从吃药后已经消失许久的幻觉。
而即使如此,连星夜也毫不犹豫地说爱她。
燕仙子心中叹了一口气,无数次感慨家庭对一个孩子成长的重要性。
她问徐启芳:“徐女士,您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对连星夜造成了伤害吗?”
“什么?”徐启芳望着连星夜写满木然惊恐的脸,面上一虚,但仍梗着脖子说,“我说的不都是实话吗?怎么就成对他的伤害了?”
燕仙子冷声道:“徐女士,如果您认为这并不是伤害,那如果我现在告诉您,您从前明明是一个温柔善良,慈爱开明的母亲,没有孩子不喜欢您,外面的其他孩子见到您甚至想喊您妈妈,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您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成了一个尖酸刻薄,冷漠多舌的泼妇,成天只会苛责别人,把自己的错全部推在别人的身上,连亲生儿子都离您远去,这样说,您会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