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90)
连星夜心脏瞬间绞痛了一下,外婆是他最爱的亲人,徐启芳心知肚明,所以才潜意识选择了用外婆来刺激他。
他忽然产生了深深的迷茫,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母亲,开口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在用刀子割孩子的肉。
“如果你真没了,你信不信你外婆昨天就跟你一起走了!你这一跳,死的不是你一个,还有你外婆,还有我们全家!你怎么这么自私?你要害死你外婆啊!”
连星夜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恐怖的画面——
他最爱的外婆,此时此刻可能就躺在他隔壁的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面上奄奄一息,半条腿已经跨进了棺材。
是他亲手把外婆推下去的,是他亲手把外婆害死的。
他不只要一个人死,他还要带走他爱的人。
连星夜的呼吸忽然急促,眼珠暴出来,无声地张着口,流下泪,胸膛里发出如同困兽般哀恸的低吟,整个人像中了邪一样可怖。
徐启芳吓坏了,赶紧哭着跑出去喊医生。
医生差点被气死了,好不容易稳定连星夜的情绪,哄他入睡,出去就对着连星夜的爸妈一顿劈头盖脸的骂:“都说了让你们不要刺激他不要刺激他,他可是你们的亲生儿子,一个刚从自杀边缘拽回来的孩子,你们是想害死他吗?”
徐启芳无辜又茫然,擦着泪啜泣:“我们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啊,就是求他好好活着,为他外婆着想一下……”
医生差点别过气去,闭着眼睛摆摆手,不想跟这家人说话了。
楼照林收到连星夜情况恶化的消息,立刻从家里赶了过来。
此时又只剩徐启芳一个人在场了,连文忠又理所当然地隐身了。好像做父亲的,只需要适时露个面,就算是完成义务了,而将孩子抚养成人的责任永远只在妈妈一个人身上。
“我在努力救他,可你们——”楼照林指着徐启芳愧疚而难堪的脸,赤红的眼珠里充满暴怒的戾气,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得把这群害人精生吞活剥了,“你们称呼为连星夜的家人,却想把他往死里推!”
徐启芳像被碰了逆鳞一样爆炸了,用尖锐的嗓音地驳斥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可是他的亲生父母,怎么会害他?!”
楼照林通红的眼睛晕着泪,冷笑道:“不会害他是吧?那么请问现在躺在病房里奄奄一息的那个孩子是谁?”
他心疼啊,他心疼得要死,他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少年,就因为爸妈进去说了两句,还不到两分钟,就差点又没了。
“那么请问他身上的伤都是怎么来的?有谁一生下来就会拿刀子在身上划吗?别说你们没有发现,你们跟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怎么就这么眼瞎,一次都没发现呢?因为你们根本从来都没有好好看看他,从来都没有好好听他说话!知道他为什么不想跟你说话吗?因为根本没有人听他说话啊!
“那么大一个家,家里那么多亲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听他的声音,看见他的痛苦,你觉得荒谬吗?你作为连星夜的妈妈,你曾听到过他的求救声吗?你一定听到过吧,那一声声鼓起莫大的勇气才呼喊出的妈妈,那一次次向你伸出的求救的双手,但你只以为他在耍脾气,甚至还可能责怪他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是你亲手推开了他向你伸出的求救的手,是你亲自忽略了他的呼声。换做是你,你活得下去吗?”
徐启芳赤红着脸,哑口无言,通红的眼眶里晕染着滚动的泪光。连星夜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刀痕还历历在目,她甚至无法做出任何狡辩,即使她仍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
她的心里反复只有一句话——她可是连星夜的亲妈啊,怎么会害死他呢?
楼照林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握紧的双拳青筋在手背上浮现,脸色冷得像一把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固执而无知的父母,直到孩子死亡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死从来都不是一次性完成的,你们只看到他从车上跳了下去,却看不到他在跳下去之前,曾经无数次拿刀在手腕上比划,无数次地拿绳子在脖子上绕圈,无数次地预演自己从楼上跳下去!你们也看不到你们在他身上划下的无形的伤口,你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语气,都是在一点点吞噬他的生命!因为你们的忽视,因为你们的看不见,因为你们的听不见,他才死的。他是一点一点死的,被你们一点一点推下车的!”
你们就是一群害人精,一群杀人凶手!
徐启芳忽然双腿一软,瘫软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哭起来,摇头晃脑地喃喃着:“不……不是这样的……”
她没有害死她的儿子,她可是妈妈啊,世上只有妈妈好,妈妈怎么会不心疼孩子呢……
楼照林望着地上这个如疯了一般可怜又可恨的女人,不想去思考她是否心有悔改。伤害已经造成,就像揉碎了一张纸,再如何修补,也无法抚平纸上的褶皱。
人的心也一样,皱了就是皱了,你还妄想用曾经刺破过它的手指抹去伤痛的痕迹,不觉得十分的厚颜无耻吗?
“你们就是他的伤害源,他只有远离你们,才能好起来,只要他一天不离开你们,他就一天只能受到伤害,永远也好不起来,自杀不是他的罪过,而是你们的罪孽,你们有什么脸指责他怯懦?你们甚至连自己犯下的错都不敢承认,弱懦的到底是谁?”楼照林眼中的怒火如同被薄冰覆盖,冷冽而愤怒,让人心底生寒,“还有,徐女士,请不要再在连星夜的面前说对不起了,你的对不起只会让他愧疚。”
还有他自己也是,从此以后,这个三个字会成为他绝对的禁词。所有的“对不起”,都会被他替换为“我爱你”,他将从此不会给自己任何向连星夜道歉的机会。
楼照林眼神锋利得如刀刃,说出来的话堪称杀人诛心:“如果你真的对不起他,就把他交给我来照顾,你照顾不好他,你们只用出钱就够了,我会做好一切。”
他缓缓抬步踏向房间,临近门时,忽然微微一顿,转身淡漠地扫了徐启芳一眼,毫不留情地给了她最后一个致命的打击:“徐女士,或许你根本不知道怎样去抚养一个孩子。”
这话跟骂她枉为人母有什么区别?
徐启芳捂着嘴痛苦难言地流着泪,身体抖动得像洒落的枯叶,一边无助而难忍地摇着头,不停地摇头,不停地摇。
她就连星夜这么一个儿子啊,连她都不为连星夜好,还有谁能为连星夜好啊?连亲生母亲都不对孩子好,难道还指望他一个陌生人对连星夜好吗?
她才是连星夜的妈妈呀!她是连星夜的亲妈啊!
……
楼照林亲自给连星夜找了一个心理医生。
这个心理医生是国内最顶尖的那一批,已经在精神科耕耘了几十年,针对抑郁症的治疗更是颇有经验。把这么一位老专家请来,唐兰茹可谓花费了好一顿功夫。
期间,徐启芳又来看望了连星夜几次。
连星夜估计徐启芳上次看到他当众发疯受了刺激,每次来话都不多,给他喂喂水果,擦擦脸就走,如同一个低眉顺眼的仆人,好像到医院来只是为了交个钱,然后在他面前露个面,证明他还有妈妈,而不是一个没有家人的野孩子。
后来连星夜才知道,原来那天楼照林偷偷把他妈骂了一顿。
他并不会责怪楼照林,也不想在他亲生母亲和他的爱人之间评判出一个对错出来。
他只知道,他已经对徐启芳失望透顶了。
连星夜仍然爱她,但那爱是一种慢性毒药,只会蚕食他的灵魂,反噬在他的身躯上,让他在自己的身体上制造更多用以发泄痛苦的伤口。
或许未来他长大了,某天他会释怀徐启芳对他的伤害,但此时此刻,他实在没有力气去修补他们千疮百孔的母子之情了,现在这样彼此当做陌生人,反而会让他轻松一点。
之后,外婆也来看望他了。
连星夜根本无法去看外婆的脸,只用一眼,外婆那充斥悲痛的浑浊的泪眼,和抖动得几乎要散架的枯瘦的身体,就能瞬间击碎连星夜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