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154)
大学课堂是能随便坐的,只要不是一个或两个班级一起的那种几十个人的小班课,根本没人在意谁是谁。
每当这种大课,楼照林都会把连星夜带着一起去上课,他们坐在一起,就像高中时那样当同桌,楼照林上大学的课,连星夜就复习高中的内容,或者自己看看书。
这么一对容貌出众的大帅哥坐在一起,实在引人注意,楼照林的同班同学还特意来问他,连星夜是哪个专业的。楼照林直言连星夜是他男朋友,因为生病了,正休学在家休养,所以他才申请了外宿,就是为了照顾他的男朋友。
楼照林本来还想说,说不定明年连星夜就是他们的小师弟了,但他还是怕给连星夜压力,到底没说出口。
女同学们听完,心碎了一地,男同学们听完,直呼羡慕,上学还有家属陪。
从此,楼照林和连星夜两个人几乎成了他们学校的一对神奇的传说情侣。
连星夜并没有报名今年的复读,他需要吃一整年的药,这一整年内,药物都会作用他的大脑,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学习的阶段。
但学习这种事,本身就不存在什么适不适合的时间,只要想学,就算瘫痪在了床上也能学。连星夜不是能闲住的人,不可能真的白白等待一整年,他在治疗的期间,依然没有放弃学习。他会试着看一点书,或者做一些最简单的题目,认一些最简单的单词。
但不知是吃药的副作用,还是MECT的后遗症,连星夜的手一直很抖,这导致他写起字来很艰难,连筷子都拿不住,还得时不时让楼照林喂饭。
楼照林的担忧并不是无的放矢,连星夜确实对学习产生了心理阴影。
最开始,连星夜完全一个字都看不了,他觉得自己单个的字是认识的,但就是没办法把它们组合成完整的一句话。有一次他盯着一个简单的词语,却半天理解不了这个词语的意思,甚至崩溃地大哭起来。
连星夜几乎产生了阅读障碍,还去医院做了检查,但医生说他大脑没问题,更多的可能是他的心理作用。
这是一个好消息,证明他的硬件条件还是完好的。但他的手抖还是确诊了锥体外系综合症,这几乎是每个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的患者的必经之路,医生安慰他,说等他彻底停药后,会随着时间逐渐减缓的。
仿佛一切的希望都在停药后。
但连星夜却又控制不住地担忧,要是停药后也没好,该怎么办?要是停药后他的学习能力也没有回来,该怎么办?
他当然知道焦虑一件没有发生的事是没有意义的,但知道是一回事,是否控制得住又是另一回事。他对学习到底还是有恐惧的。
但说实在的,连星夜现在已经比从前好很多了,已经尽量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了,但他性格如此,只能尽量克制,却做不到一下子彻底改变。
好在无论何时,楼照林都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支持他,鼓励他。
楼照林是一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他们曾探讨过情绪的产生和疏通,而楼照林就是那种本身就不容易产生负面情绪,就算产生了也能快速疏通的人。
连星夜从前的生长环境非常不稳定,这造就了他敏感易焦虑的性格。
楼照林却像一阵温柔的夏风,但凡连星夜冒出一点崩溃的苗头,楼照林马上就能用自己强有力的稳定性和控制性将连星夜逸散的情绪扑灭,用爱包容他,浇灌他,近乎在饲养一株刚刚冒头的小新苗一般,小心翼翼地培育他。
楼照林就是连星夜最有效的镇定剂。
学习不是一蹴而就的,而当一个曾经艰难爬到顶峰的人,突然被一脚踹下山,让他从头开始,是一件让人很唏嘘的事。
连星夜被他过去的骄傲和压力束缚太久了,他几乎不知道放松为何物,也从来没学过“放下”二字。
现在,连星夜必须要学会放下了。
放下他曾经骄傲的一切,放下那些早已过去的辉煌。放下他对自己无形的压迫。
他必须丢掉过去的一切,从此时此刻起,重新开始创造他全新的未来。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从零开始。
他曾经成功过的,不是吗?
他不相信人一辈子只能成功一次,既然曾经的他也是他,那曾经的他做到了,凭什么未来的他就做不到?
这些连星夜曾经用来劝那个危机来电的女孩的话,此时又拿来劝自己。曾经他对那些来电的人们说过的每一句话,也是他想对自己说的。
但他总是太着急了,这几乎成为了他的一个习惯,他习惯于压迫自己,没了家人的逼迫,他自己就是自己最大的奴隶主。
连星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从小他就给自己设立了一套严格的惩罚机制,一旦他没有达到自己心理的某个标准,他就会从外物环境中惩罚自己。比如不允许自己玩手机,不允许看喜欢的节目或电影,不允许吃喜欢的东西。更甚者,他会自掴,掐自己的肉,揪自己的脸,或者啃自己的手和手臂。而他更熟练的,是从心理方面狠狠责罚自己,无时无刻不在辱骂自己,贬低和打压自己,让自己深陷在悔恨和自责中。
然而连星夜越着急,就越难以达成心中所想。
他经常会看着书突然哭起来,或者因为写不出一个字,而控制不住拍打自己的手。
楼照林第一次发现连星夜偷偷打自己的时候,和连星夜一起哭了。
他把连星夜被打红的手捧在手心里亲了又亲,滚烫的泪水就那样一颗颗明目张胆地砸在连星夜的伤痕累累的手腕上,几乎烫穿了连星夜的皮肤。
连星夜在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楼照林,楼照林那么放在心尖尖上珍爱和守护的人和事物,却被他那样随意地作践和毁坏。
连星夜依然不太怜惜自己,但他疼惜着楼照林的眼泪,疼惜他因自己受伤的心。
从那以后,连星夜再也不敢随便对自己动手了。楼照林也不敢放他一个人学习了。
连星夜仍然有着急上火的时候,情绪不能堵,得疏,于是,楼照林强硬要求连星夜必须在自己怀里看书。
楼照林会一边咬着连星夜的耳朵,抚摸他,亲吻他,一边用最能带动连星夜情绪的低沉动人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对着连星夜的耳朵诵读书上的句子。
无论连星夜想学什么,楼照林都亲自读给连星夜听,做给连星夜看。
连星夜必须跟着重复和学习,甚至完整背诵下来,一直学会为止,楼照林才会暂时放过他,然后进行下一个知识点。
情绪确实需要疏通,但至于从哪个地方疏通,楼照林说了算。
楼照林的治疗方法是显而易见的。
连星夜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的记忆那么清晰过,也从来没有感到学习效率这么高过。
楼照林只要在他耳畔说一个时间地点的关键词,碰一碰他身上某个特定的部位,连星夜就能一下子回想起那天他们都背诵了哪些知识。
楼照林这时就会抱着连星夜,一边奖励地亲吻他,一边露出一个狡猾的笑:“看吧,我就说你的脑袋好好的,根本一点都不笨。”
虽然学习过程让人挺不好意思,但显著的学习成果确实给了连星夜信心。
连星夜之前总怕自己学不会,但如果楼照林非要用这种方式……他想自己可能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除了学习知识,连星夜还得跟着楼照林学一些新事物,比如如何逗自己开心,如何对自己好,如何好好爱自己。
这些听起来仿佛是一个人生来就该有的东西,连星夜却一个都不会,而从小到大竟从来没有人教过他。
楼照林一样连星夜好好记住他对他说过的每一句浓情蜜语,记住他对他每一次呵护备至的关怀,记住他爱他的模样。
他们到底不是真的连体婴儿,不能每时每刻都连在一起,但楼照林希望,当他不在连星夜身边陪伴的时候,连星夜可以代替楼照林,好好地爱自己。
楼照林现在要教给连星夜的,就是怎么去爱自己。而这是一个漫长的课题,楼照林会用自己余生的所有时光,去一点一点耐心而用心教会连星夜。
连星夜是楼照林的第一个学生,楼照林也希望,连星夜能成为这个人生课题里,学得最好的一个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