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北街还在排队吗(23)
他拿出手机,发现一条短信——这年头,除了银行,已经很少有人给自己发短信了。
“陈老板,我去急诊没找到你们,车停在B3的五号电梯口,H011位。”
陈秋持下楼找到车,打开门坐进去,才发觉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全身冰冷。
“安安怎么样了?”聂逍问。
“已经没事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察觉到自己的手在轻微地抖,他握住手串,一颗一颗地拨弄。突然,他的手被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又迅速松开,这一点宽慰和串珠一样,光滑温热,像冬天里捧在手心的,温度恰好的水。
隔了一阵子,陈秋持才开口:“谢谢你啊,医生都说送来得及时,问题不大。”
“后怕吗?”聂逍问。
“嗯。特别怕失去她。”
“你很喜欢她。”
“我是她干爹,虽然她从来都不叫我干爹,她都直接叫我名字。”
“为什么?”
“她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好朋友之间就是要叫名字。”
“听说赵哥他们原本也不是这儿的居民,你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甚至安安认我做干爹之前,都没说过几句话。我们这儿有个习俗,小孩子体弱多病的话,最好找个身体好的年轻人,认干爹或者干妈。不过有种迷信说法,说被认的那个人会折寿。他们说这事儿的时候我听见了,就直接说我可以,如果他们不嫌弃的话。”
“你不信这个?”
“我信,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活那么久,如果寿命真的能分出去,给安安也挺好。”
“你之前说的,那个‘十分钟之后就死了’的人生态度,我不太懂。”
“意外什么时候都有,我想要的状态是没什么遗憾。活着就好好活,死了也不可惜。”
“哦,明白了。”
正聊着,陈秋持手机响了。
“赵哥说让我们先走,不然你先回去吧,我再等等。”
“一起等吧,我没什么事儿。”
突然想起那条短信,陈秋持问:“你们管委会,每个商户的手机号都有么?”
聂逍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你的电话,我是在陈小虎的牌子上看见的。”
陈秋持失笑:“陈小虎?怎么还有名有姓的。唉,要不是那个孽畜,可能安安也不会发病。”
“这事儿哪能怪她,意外来的。”
是啊,是意外,可陈秋持总想找个可以怪罪的载体,不能怪人,只能怪猫。
“话说,遇上这样的事,你怎么这么冷静?”他问。
聂逍的笑容不见了:“我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了,所以很熟悉流程。”
陈秋持注视着他,停车场的灯透过车窗,给他的脸蒙上蓝灰色的图层,显得格外落寞。
“那次,是我外婆,脑梗,吃着饭呢,筷子突然掉了,嘴里正在嚼着的菜一点一点往外漏,说不出话。我那年高二,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按理说应该打120的,结果我背起她就往我妈车上跑,开出小区才想起来。”
“想起来应该报警?”
“想起来我没有驾照。”
“啊?”陈秋持哭笑不得。
“我当时开到一个十字路口,直接冲着交警喊救命,他看见我后座上的人,就在前面开道,带我去了医院,可能因为我当时已经这么高了,他也没怀疑我年龄,还帮我把车停好,我外婆因为抢救及时,没落下什么后遗症。”
“嗯,确实应该打120的。”
“不过事后我想了一下,120的车开过来,和我开到医院,用的时间差不多,那医院的抢救条件比救护车上的,应该会好一些。”
“也有道理。”
沉默了一阵,聂逍问:“所以陈老板说,人生没遗憾,应该是不怕死的对吧?”
“以前也怕过,现在是不怎么怕了。”
“以前是多久以前?”
“上小学之前吧。”
“哈哈。”
“我妈死了之后,我就不怕了。”
“已经过去很久了,不要这么尴尬。”见聂逍的表情突然变得无所适从,陈秋持微笑道,“我希望我死了之后,能把还可以再次利用的器官捐出去,剩下的给医学院,千万不要给我化妆摆在花丛里,太吓人了。”
“那是最后的告别。”
“我理解的告别,不是那样的,应该就是在这样的楼里,彼此握着手,说总有一天会再见,而不是在殡仪馆的大厅里,那个时候明明就已经说不了再见了不是吗?而且,在心里留下那样的影像太残忍了。哎你家有相册这个东西么?”
聂逍点头。
“我家有一本单独的相册,里面全是我妈,从最开始小时候的黑白照,到后来有彩色的,最后是很多葬礼照片,有一张就是她躺在花丛里。那本相册,我看了不知道多少次,到最后封面都给我翻掉了。”
“太想她了是么?”
“不能说太想,因为当时年纪小,屁都不懂,到十几岁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我一遍又一遍地看葬礼那部分的照片,可能算是一种脱敏疗法吧,反复回顾,让自己不那么难受。所以现在想她的时候,一闭上眼,就是花丛里那个样子。不应该是这样的,对吧?我妈妈明明不是那样的,但我记得最清楚的,居然就是那个眼睛紧闭,脸涂得很白,嘴巴和两腮又特别红的样子。”
聂逍垂着眼,说不出什么话,陈秋持看见他近乎难过的表情,心里微微一动,又给他一个笑容:“你说说看,是不是还不如没有那场葬礼?”
“嗯……葬礼可以有,但不要那样告别。我希望我那把灰,被扬在海里,这样水分蒸发,下成雨,想念我的人会觉得我还在。”
“你可拉倒吧,要是我,就会想,世界上那么多人都扬在海里了,这哪是下雨啊,下的是杂烩汤吧,砸我头上这两滴,里面有多少你的成分?”
“要相信缘分,如果能精准地落在你头上,那肯定全都是我。”
他们相视大笑,笑完又觉得哪里不对,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说出来了,就真的不对了。
从紧张里彻底放松下来,陈秋持不由得打了个呵欠。
“累了?要不把座椅放平,你睡会儿。”
“不用了。”陈秋持立刻拒绝,“我睡觉不老实,再把你这豪车踹两脚就不好了。”
“我这不是……”聂逍吞吞吐吐,“这车到我手里,已经是三手的了。我妈那边一个合作方破产,拿来抵债的,她开了一年多,嫌它太长,又想买电车,就给我了。我自己肯定是买不起,甚至以前去省委上班,都不敢开进停车场。”
“开进去估计会查你。”陈秋持笑了,想起上车前看见它脏兮兮的可怜样子,问,“所以你把它搞得灰头土脸的,为了低调?”
“嗯。”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聂逍突然问,“对了,来医院之前,帮咱们联系交警那位大叔是谁?”
“懋远叔,他家住后面,退休之前也是警察。”
“也是你们本地人?”
“是啊,他也姓俞,和广乐家是亲戚。”
“我肯定见过他,但是忘了在哪儿了。”
“他平时也会在街上溜达。”
“不,”聂逍笃定地说,“不是在俞湾,是很久之前见过。”
第22章
中午,聂逍径直走进者也,打招呼道:“陈老板,吃饭呐?”
陈秋持闻声回头,笑了。自从送安安去医院后,他们似乎变成了并肩战斗过的战友,颇有些不为人知的亲密感。 “有事?”他问。
聂逍递过去几张纸:“来发几个通知。一个是春节假期的价格管理通知,字很多但是总结下来就是明码标价,价格变动不能超过咱们景区要求的浮动范围,对,这儿签名;还有这个,环境卫生和食品安全,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新的内容;最后是消防安全,主要是取暖设备要安全合规,我看咱们这儿没有额外的设备,那就没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