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北街还在排队吗(9)
陈秋持还在执着地挠他的手臂,似乎并不介意那一条条血痕,对他来说,疼比痒更好受些。 “也是好心,只可惜出了意外。”他说。
管委会反应很快,当天下午便在各个社交媒体上向受伤的游客致歉,并主动承担医疗费用。周佳阳喝完最后一口汤,一边划拉着手机,一边评价道:“他们对衣食父母的态度可真好。”
俞立航附和:“都说了是衣食父母了,能不好么。”
“要不是出这个事儿,我都不知道咱们还有这么多官方账号,全方位立体覆盖,怪不得最近人流量巨大,这宣传力度……”她点开微信公众号,往上翻,突然看见一张很有意境的照片,点进去。这是一张远景,一只猫在屋檐上散步,背景是半个夕阳,另外还有一张近景,虎子站在栏杆上,嘴里叼了一只蝉,微微抬头,睥睨众生,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
把手机递给陈秋持,她说:“老板你看,咱们家虎子多有气质!”
陈秋持随意瞟了一眼,应付似的点点头。
她继续往下划:“哎?怎么他们做的冰箱贴和亚克力立牌也有咱们家猫呀,我得去问问。”
这姑娘说风就是雨,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留下一句“拜托立航哥洗碗”就跑了,俞立航朝着她的背影喊:“要两个冰箱贴来!”
少顷,她带着聂逍和魏然一起回来了,几个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尤其是聂逍,看起来有些茫然,眉心不自觉地蹙起,脸上浮现出一抹无措。
“那你自己跟老板谈吧,是不是要付版权费给我们。”周佳阳说。
陈秋持皱了皱眉,怎么就扯到版权费了呢,但还没等他开口,魏然抢先说:“都说了这是聂逍手绘的图,又不是用你家猫的照片做的,怎么就需要版权了呢?”
“哎你们发了那么多虎子的照片,冰箱贴也是按照她的样子画的,卖出去那么多,这不算侵犯肖像权么?”
“小姐姐,你家猫又不是人,人才有肖像权好嘛!”
“猫怎么就没有了,就算她本人没有,但她的主人有的吧。”
“她本人?”
“她本猫!”
两个女孩吵吵嚷嚷的,虽然声音大了点儿,但明显看得出就是拌嘴抬杠,而陈秋持和聂逍这两个当事人倒像是看戏一样无动于衷,并排倚在吧台旁,陈秋持也不想制止,只觉得这两个女孩半真半假地吵吵,热闹又可爱。
“您好,我叫聂逍。”
陈秋持没听清,问了一句:“夜宵?”
身边的人低头凑近他的耳朵,放慢语速说:“不是夜宵,是聂,耳朵的耳,双人的双。”
“哦。”陈秋持借着看向吧台后面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拉远了一些距离,仿佛在心里用一条无形的警戒线划分出虚无的空间,把自己和别人隔开。
“我是管委会的科员,负责外宣和设计,年初从省委派来俞湾的,咱们在办公室见过的。”他躲过了陈秋持直视他的眼,“那个……现在主要在管理那几个官方账号。”
陈秋持听着这么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有些想笑,生怕自己不回应,他会接着说下去,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好,我姓陈。”
“陈……?”
“陈秋持。”
一阵沉默后,聂逍问:“迟来的秋天?”
“不是那个迟,是持刀抢劫的持。”听到一声没忍住的笑,他问,“你笑什么?”
聂逍说:“我想起一位师姐,叫景逸,她跟人介绍自己都说是肇事逃逸的逸,跟你那个持刀抢劫异曲同工。”
“那我可能判得更重一点。”
“不会,有我在,我是逍遥法外的逍。”
陈秋持笑得很勉强。 “尴尬又有点幼稚的笑话。”他想。
长久的没话聊之后,聂逍说了句“陈老板,等我一下”便匆匆走出门,陈秋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自己本来就得一直待在这里,不存在什么等不等的。
没多久,两个女孩争论的话题已经跟猫无关,变成了“你们管委会的幺蛾子”和“你们不配合管理”之类,陈秋持还在专注着挠他的手臂,眼睛看着她们,耳朵却关上了,他想,这两个姑娘很像一对异卵双胞胎,长得不一样,但总有些相似之处,同样的年纪,同样的活泼热情,都爱抬杠,也都得理不饶人,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相处起来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他想起自己的姐姐。和姐妹不同,姐弟之间完全没有势均力敌的时刻,姐姐对他来说,就是除父亲之外的另一个管理者,即使现在这个管理者不在身边,即使她都是过了很久才回微信,说出来的话还是让陈秋持不由自主地遵守着,比如“多请一两个人,别都自己做”,比如“少熬夜,比起钱,健康更重要”,又比如“有空去看看爸爸”。她是陈秋持在这个世界上最牵挂的人,然而姐姐已经八年没有回来了,至于她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陈秋持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两个女孩其实并不熟。
拌嘴不怕,就怕真的吵出矛盾来,他用两瓶橙汁打断了她们:“差不多了吧,下次再聊,我们还得做生意。”
聂逍果然又回来了,风尘仆仆的,递过来一支药膏和一包棉签,一看就是刚从药店买来。陈秋持看着上面“丹皮酚软膏”几个字,他既没见过也没用过,于是问:“这是干嘛的?”
“被蚊子叮了用这个止痒,最好拿棉签涂,弄在手上味道不太好闻。”
陈秋持本能地拒绝来自对陌生人的体恤入微:“谢谢,不用了,我喷过花露水。”
“可你刚才一直在抓,都快挠出血了,所以花露水没用对吧,试试看嘛。”
不想拂了他的好意,陈秋持按照他的要求涂了一点,果然是神奇,红肿虽在,却一点都不痒了,他抬头,看见一双笑眼,斯斯文文的,很像是水墨画里的人,清淡雅致。
“很有效,谢谢。”
聂逍点头,随即又露出了些许歉意的神情:“陈老板,她们说的这个事儿,确实是我的责任。”
“你还真当回事儿啊,她们就是抬杠拌拌嘴。”
“我仔细想了想,确实应该提前跟你说一声的。”
“没事。真介意的话——”陈秋持晃了晃手里的药膏,“这个我拿走,就算收你版权费了。”
“好,陈老板豁达。”
陈秋持笑,还是那种职业的微笑,客气又疏离。
他们没再说话,聂逍被俞立航喊过去聊天,他显然很受欢迎,无论是样子还是性格。他看上去是个专注的倾听者,会点头应和;会配合别人开玩笑,笑也笑得开怀,头发乱了随手捋一把;周佳阳端着盘子从旁边经过,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帮忙托一把……陈秋持只旁观,便觉得这个人长得好看却又不太在乎,豁得出去却又不离谱。
他靠在窗边望向初夏的夜。蔷薇初绽的香气被温热的空气推着,悠然穿过街巷,很多游客聚在花墙下拍照,陈秋持被闪光灯刺中几次之后便转回头,酒吧里的光暗了些,地板上几个氛围灯跟着音乐的节奏或明或暗,是被藏起来又没藏好的,跳动的东西。
第9章
俞湾在这座城的最东边,它的对角线,距离一百五十公里的地方,一场音乐节正生机勃勃的热闹着。
一曲终了,即将登场的下一位歌手是周佳阳最喜欢的,她兴奋地将口袋相机高高举过头顶,奋力朝着舞台的方向挤去,人潮涌动间,一个不留神踩到了别人的脚。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忙不叠地道歉。
“没事。”被踩的女孩同样在人群中努力往前挪,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
“是你啊!”
居然是魏然,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不能算是同事,却有着同事般的情感羁绊:上班时间、工作交流、表面上的礼貌、偶尔的互相看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