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出逃后(107)
“我知道,我去喊大夫。”
燕枝一边说,一边贴着船壁,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想要逃走。
萧篡举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缓缓朝他靠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燕枝,朕受伤了,我受伤了……我的指头要被削掉了……好痛……”
就在这时,燕枝终于来到舱门前。
“草民这就去喊大夫!”
他手忙脚乱的,想要掰开船舱门闩。
糖糕也守在外面,在外面用爪子挠门。
终于,燕枝推开门闩,跑了出去。
萧篡来到他身后,想要抓住他的手,却连他的衣袖都抓不住。
柔软的布料扫过他的掌心,燕枝带着糖糕,大步朝外面跑去。
“来人……来人呐!你们陛下受伤了!”
下一刻,燕枝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舱门被关上了。
是萧篡自己关上的。
又下一刻,船舱里传来野兽一般的怒吼。
——“啊!”
燕枝愣在原地。
仍旧是一门之隔。
萧篡双手抱头,额头抵在门板上,一下一下撞着门板,似是愤怒至极,苦痛至极。
——“啊!!!”
*
燕枝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去找了萧篡的亲卫,让他们请大夫过来看看。
毕竟萧篡是皇帝,要是在他隔壁船舱出了事,他也逃不掉。
不过他也没敢多管,看着亲卫领着大夫过来,他就带着糖糕回房间了。
他同样把门反锁了,又把桌案搬到门后面,堵住门扇。
燕枝一边做这些事情,一边留意听着隔壁的动静。
亲卫在隔壁敲门,但萧篡好像是没应声。
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不想理会。
就在亲卫有些着急,请示陛下,就要破门而入的时候,隔壁终于传来一声怒吼——
“滚!”
帝王尚在盛怒之中,亲卫也没敢多说多问,只是让大夫将伤药与细布放在门外,就退下了。
他们走后,燕枝反倒更害怕了。
他怕萧篡又忽然闯过来。
怕萧篡死在隔壁船舱。
更怕……和萧篡单独相处。
只隔着薄薄的木板,燕枝完全能听见萧篡野兽一般的低吼声。
很低,很沉。
像猛虎弄丢了猎物,又像是恶狼走脱了队伍,发出的吼叫。
燕枝抱着糖糕,坐在榻上,用力揉揉它的脑袋,把脸埋进它的皮毛里。
早知道,他就问问亲卫,看船上还有没有空房间,他搬过去算了。
燕枝用脸颊蹭了蹭糖糕有些粗硬的皮毛,小声问:“他真的疯掉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会不会更疯?他会不会打我?他会不会不放我们走?”
糖糕不知道,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两声“呼噜”。
燕枝也不知道,只是转过头,担忧地望着船板。
*
“啊——”
“啊啊啊——”
从方才到现在,萧篡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动作。
他双手抱头,整个人抵在门板上,时不时用额头撞门板,时不时又发出一声低吼。
燕枝真的不喜欢他了。
燕枝真的、真的、真的完全不喜欢他了!
他一直以为这是假的,是燕枝跟他赌气,说的气话。
可是现在……
一切都结束了。
燕枝恨他,燕枝对他是深仇大恨。
就算燕枝捅他一刀也难以消除的心头大恨。
或许,燕枝不是从今日才开始恨他的。
燕枝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恨他了。
在他们耳鬓厮磨的时候,在他们同床共枕的时候。
萧篡以为他们是情投意合,但事实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燕枝早就在心里暗暗地恨着他了。
但因为先前的好感度条太小,燕枝对他的好感度只显示到零。
“零”不是燕枝对他的好感,而是好感度条的下限。
燕枝早就跟他说过了,可他不信。
他自信满满,他有恃无恐,他总觉得燕枝好哄。
可是燕枝根本就不是在跟他赌气,燕枝是铁了心要离开他。
哄没有用,装模作样也没有用。
不管他做什么,燕枝都不想看,不会看,更别提回心转意了。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萧篡低下头,额头重重地磕在门板上,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转过头,看见身边的好感面板。
系统更新之后,面板可以按照好感高低进行排序。
萧篡曾经是这块面板上的第一位,现在……
也还是第一位。
负五十,怎么不算是第一位呢?
燕枝从来和和气气,与人为善,就算是遇到地痞流氓,对他们的好感度也不过是区区负五。
可是对他……
燕枝对他,竟然是负五十!
负五十!
怎么能这样?
燕枝怎么能这样对他?燕枝对旁人都宽容至极,怎么能独独对他这么残忍?
燕枝跑了,萧篡总以为能把他抓回来。
燕枝哭了,萧篡总以为能把他哄回来。
燕枝恨他,萧篡也不放在心上,总以为很快就能扭转局面。
可是现在……
现在叫他怎么扭转?叫他如何转圜?
一瞬间,失控的无力感,如山呼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直到此时,萧篡才终于醒悟过来。
他要失去燕枝了。
燕枝早就从他手里飞走了。
是燕枝不要他了,是燕枝要把他丢掉了!
萧篡垂着头,断断续续地发出低低的吼叫。
他终于明白,燕枝不是他的猎物,他也不是追丢了猎物。
燕枝是他的伴侣,是他的配偶,是他的爱人。
是他弄丢了他的爱人!
萧篡攥紧拳头,手掌伤口裂开,鲜血淅淅沥沥地淌在地上。
是他错了,是他错了!
就在这时,隔壁船舱里,传来一声狼嚎——
“嗷呜——”
大概是被他吵到,糖糕不满地嚎了一声。
萧篡缓缓地转过头,望着隔壁船舱的方向。
原本胜券在握的萧篡,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燕枝了。
他像是失去全部力气一般,缓缓往后一仰,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哐”的一声,如小山崩塌,萧篡重重地倒在地上。
他张开双臂,躺在黑暗的船舱里,靠着冰凉的地面,望着漆黑的舱顶。
此时此刻,只有燕枝说过的话,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荡——
“我恨萧篡!我恨死萧篡了!”
“我与陛下本是生人!”
“陛下如何将我看做猫狗,我便如何将陛下看做生人!”
他张嘴想喊,却被狼嚎堵了回去。
他只能在黑暗里,无声地哭嚎呐喊。
*
接下来几日。
萧篡没有再出门。
亲卫每日将吃食伤药与奏章文书,放在门前。
他想起来的时候,就会开门去拿。
有的时候,他不渴不饿,身上的伤也不疼。
想不起来,他就一整日也不开门,只是待在房里。
谁都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燕枝想换房间,但是亲卫没有帝王旨意,不敢随便给他换,燕枝也不好为难他们,就将就着住下去。
所幸糖糕吼了几嗓子,萧篡就收了声,不再喊了。
隔壁船舱大多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只有偶然几次,萧篡忽然从榻上跳起来,扑到案前,去翻书翻奏章,发出声响。
所以燕枝住在隔壁,睡得还算安稳。
就这样过了几日,燕枝见萧篡从早到晚都不出门,又见糖糕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晕船晕得要口吐白沫了,只能鼓起勇气,带它出门去转转。
临出门前,他在心里祈祷了好几遍。
不要遇到萧篡,不要遇到萧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