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出逃后(129)
“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你。”
还是撞上了。
萧篡淡淡道:“你先说。”
燕枝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陛下可还记得一月之约?”
“记得。”萧篡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残存的牙印,“歃血为誓,怎么会不记得?”
“那……”
“朕今日正为此事而来。”
“不必了。”燕枝忙道,“我不要陛下亲自送我,只要陛下一道圣旨,不再拦我就好。”
萧篡问:“你已经决定好了,一定要走?”
“是。”燕枝一脸认真,点了点头,“已经决定好了。”
萧篡追问:“不论朕再说什么,你都要走?”
“是。”
燕枝挺起小身板,不曾犹豫。
对上他坚定的目光,萧篡没由来地有些心慌。
萧篡加重语气,急急道:“你喜欢和卞明玉、谢仪在一块儿,朕日日宣他们入宫陪你。”
燕枝摇摇头:“草民已经和两位好友道过别了,他们与我感情虽好,却也不会为了这些感情,牵绊住我。”
“你喜欢和楚鱼待在一块儿,朕派人把他也接过来!”
燕枝仍是摇头:“草民与楚鱼约好了,会回去找他。”
“你喜欢做点心,开铺子,朕在都城里给你开一家铺子,你白日在铺子里,晚上回太极殿来睡,朕不会打搅你……”
“陛下不必再说,我意已决,我是一定要……”
下一刻,萧篡猛地攥住燕枝的手,将他拽到面前。
萧篡定定地望着他:“那朕呢?”
燕枝慌乱一瞬,但很快就平复了心绪,毫不畏惧地望回去:“陛下如何?”
“倘若——”萧篡顿了顿,“倘若朕把从前的毛病全都改了,倘若朕再也不欺负你,再也不笑话你,倘若……”
“我还是要走。”
“倘若你与我——”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靠得很近。
对望之间,燕枝望见萧篡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听见萧篡继续道。
“倘若朕从头开始教你,教你读书识字,教你练功习武。”
“倘若朕再也不骂你,日日都夸你,日日都把你捧在手里。”
“倘若朕再也不咬你,事事都听你的,你说快就快,你说慢就慢,你说停就停。”
“倘若朕尽心弥补,倘若——”
随着萧篡的一句句“倘若”,天色忽然转阴。
紧跟着,狂风乍起,电闪雷鸣。
燕枝抬头望着萧篡,似乎明白了什么。
风自地面而起,吹动衣袖猎猎,形成无边旋涡,将两个人缠裹在其中。
风声之中,只听见萧篡最后道——
“燕枝,倘若你与我,都回到从前,从头开始呢?”
*
——回到从前,从头开始。
燕枝明白,是萧篡又在用他的“剧情回溯”功能了。
风起云涌之间,两个人周身的场景飞速变换。
宫墙城楼上——
“朕再也不会叫你背行李了,再也不会在旁人面前折辱你了。”
太极殿里——
“朕再也不会咬你了,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漫天烟火下——
“朕……朕再也不会跳过烟火了,朕日日都给你放烟火。”
一幕幕熟悉的场景,从燕枝眼前闪过。
萧篡一遍一遍做着承诺,最后道:“从头开始。燕枝,我们从头开始,我一定会把所有坏事都改正,我一定会把所有剧情都改正……”
燕枝望着他,却问:“可是陛下,哪里才是‘头’?”
此话一出,萧篡竟愣了一下。
是啊,他想和燕枝从头开始,但哪里才是“头”?哪里才是源头?
燕枝轻声问:“‘陛下命我操持选秀’是源头?”
“‘陛下在城楼上折辱我’是源头?”
“还是‘我为陛下挡剑’是源头?”
萧篡怔愣,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欺负燕枝,事情一件一件、一桩一桩,改了这个,还有那个。
到底要从哪里重新开始,他自己也不明白。
“我与陛下之间,并没有源头,又谈什么从头开始?”
燕枝轻轻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回来。
“若是一定要追究一个源头,陛下不若送我回到……”
话还没完,萧篡猛然握住他的手,将他拽了回来。
“有源头!有源头!”
“燕枝,朕带你去!我带你去!”
“我们从头开始!”
下一刻,狂风再起。
萧篡挡在燕枝面前,衣裳与头发被风吹乱,状似恶鬼,只有一双眼睛里,亮着偏执的光。
可以从头开始的!
他和燕枝,一定可以从头开始的!
又下一刻,风静烟定。
两个人齐齐回到不知是何时的从前。
燕枝重重地跌坐在软垫上,入目是烛光摇曳,灯火通明,耳边是丝竹管弦,乐舞不休。
燕枝转过头,望着营帐之中文武百官,觥筹交错的场景,忽然觉得熟悉。
纵使萧篡待他不好,但他跟在萧纂身边,陪同萧篡出席过的宴会也不在少数。
可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他觉得这样熟悉?
思索之间,燕枝忽然灵光一闪,倏地回头,看向萧篡。
只见萧篡端坐在御案正中,仪仗正前。
而他的手里——
正端着一碗清酒。
他低下头,嗅了嗅碗中酒水,随后毫不犹豫地仰起头,将酒水送入口中。
燕枝睁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下一瞬,有人惊呼出声:“酒里有毒!陛下,歹人混入酒帐,往酒里下了药!”
又下一瞬,萧篡将手里酒碗放在案上,看向燕枝。
余下小半口酒水,在碗里轻轻摇晃。
一众朝臣乱作一团,兵荒马乱,一片吵杂声中,唯有燕枝与萧篡端坐案上,静静地望着对方。
——靖远八年,萧篡御驾亲征,在一次庆功宴上,不慎中药。
燕枝一时情急,捧起碗一口闷,好让太医试药。
结果,那药不是毒药,而是春药……
阴差阳错,燕枝与萧篡有了肌肤之亲。
这就是源头。
这就是他们开始的地方。
似是药效起了,萧篡的耳根慢慢变红,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
他直勾勾地盯着燕枝,目光有如实质,几乎要把燕枝锁住。
“燕枝,你是在这里抱住我的,也是在这里亲我的。”
“我们就从这里,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想打我就打我,你想踩我就踩我。”
“从头开始,我任由你处置。”
萧篡再次端起酒碗,将本该留给燕枝喝的酒水一饮而尽。
紧跟着,他又把案边的酒坛拽过来,舀起一碗,再舀起一碗。
一碗又一碗,不知是酒水作用,还是药力作用,萧篡喝得双眼猩红。
可是这回,燕枝没有像从前一样,与他同饮一碗酒水。
燕枝只是站起身来,转身要跑:“陛下中药了,我去喊太医,不知道……”
不知道剧情回溯里的太医,能不能为他诊脉。
燕枝混入一群文武大臣之中,跟着大喊:“太医!太医……”
可下一刻,萧篡厉声吼道:“燕枝!”
燕枝停下脚步,站在乱作一团的文武百官之中,却背对着萧篡,始终不肯回头。
紧跟着,“哐当”一声巨响传来——
一眨眼,帐中文武百官,齐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