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出逃后(99)
再说了,燕枝为什么不给旁人立规矩?燕枝为什么不骂旁人?
这分明是燕枝对他的特别之处!
这样想着,萧篡眼前,却忽然浮现出燕枝红着眼眶,委屈巴巴的模样。
他找到燕枝,不过一日两夜。
可燕枝每回跟他说话,都是眼睛红红的。
就算一开始好好的,说没两句话,燕枝总会哭。
萧篡喜欢看他哭,也喜欢看见他的泪珠,但也只是在榻上的时候。
换作现在,他很不喜欢。
他从前以为,燕枝的眼泪一定是甜的。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燕枝的眼泪也有苦的。
燕枝每哭一回,他的心脏就跟着收紧一回。
燕枝有句话说得很对,他分明是天底下顶顶温柔、顶顶和气的人,别说对谢仪、对楚鱼,就算是对不认识的亲卫侍从,也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怎么一遇到他萧篡,就变成这样?
分明不久之前,燕枝还是最黏他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从他决定选秀的时候,还是从他把燕枝丢进净身房的时候?
萧篡也想不明白了。
总之,听话。
听话是最要紧的。
要哄燕枝高兴,先从听燕枝的话做起。
至少不要再让燕枝因为他而掉眼泪了。
萧篡垂下眼睛,暗自将燕枝方才说过的话,放在唇齿之间,细细咀嚼。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以前……
不知道念了几遍,案上烛焰忽然晃了一下。
“噗呲”一声轻响,蜡烛烧到尽头,直接熄灭了。
萧篡却没有反应。
他仍旧坐在案前,盯着被他揉皱的纸张。
像是他已经把纸上的东西背下来了,又像是他在黑暗里,也一样能看清。
不论如何,他只知道,他喜欢燕枝,他只喜欢燕枝。
只要能让燕枝留下来,他什么都能学,什么都能做。
*
船头破开江水,江水潺潺,流淌而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船舱里,忽然传来燕枝起身的动静。
萧篡猛地抬起头,才发现窗外天色已然大亮,自己在案前坐了一夜。
燕枝起来了!
他赶忙站起身,准备出门去,把自己苦学一晚上的成果,展示给燕枝看。
可他刚走到门前,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狼狈得很,伤口血迹都凝住了,衣裳也乱糟糟的。
就像在外面泥坑里打了滚,跑回来的野狗。
脏死了!臭死了!
他怎么能这样出去见燕枝?
萧篡一面留意着隔壁的动静,确认燕枝还在舱里,一面大步走到榻边,把穿了好几日的衣裳换下来。
就算鲜血凝结,黏连着伤口和衣料,他也毫不在意,用力一扯,便将衣裳扯了下来。
只是这样,他身上伤口又被扯开,又开始流血。
萧篡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都流了一晚上了,怎么还没流干?
还没完没了了?
他走到木盆边,从冰冷的清水里捞起巾子,简单擦拭一番。
昨夜亲卫自然也给他送了水,是他自己不用,非要去找燕枝。
把身上血迹擦干净,萧篡又拿出大夫给的伤药,拔开木塞,往伤口上倒了点。
伤药是寻常随处可见的金疮药,萧篡自恃身强力壮,不常拿出来用。
但现在要去见燕枝,总是流血也不好。
他身上的伤不多,肩膀上、胸膛上,还有手掌上,全是燕枝拿匕首弄出来的。
萧篡看着,也不觉得恼火或是气愤。
他早已经不恼火了,燕枝力气又不大,刺他两下怎么了?
他从前总咬燕枝,让燕枝反过来咬他,燕枝也不咬。
现在燕枝肯用匕首刺他了,他高兴还来不及。
撒好药粉,萧篡也不再用燕枝的小衣包扎。
燕枝的小衣本就不多,用一件少一件,不能再被他弄脏了。
他用和伤药一起拿过来的细布,在伤口上整整齐齐地缠了两圈。
最后,他换了件干净衣裳,理了理头发,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的,才准备出门。
萧篡来到隔壁船舱门前,燕枝大概也起来了,正要把堵在门后面的桌案搬开。
他力气小,桌案又有点儿大,大概是一下没搬动,“哐当”一声,桌案砸在船板上。
萧篡皱起眉头,正准备推门进去,忽然想起自己学了一夜的规矩,赶忙又收回手,屈起指节,敲了敲门。
他刻意放轻语气,喊了一声:“枝枝?”
燕枝没有理他,只是继续搬桌子。
萧篡只当是他没听见,于是又换了手掌,直接拍门。
“枝枝,是我!”
里面还是没动静。
萧篡心头一跳,生怕燕枝是摔了,加重语气:“燕枝!说话!”
就在他将手掌按在门上,即将推门进去的时候——
门开了。
燕枝站在门里,板起小脸看着他。
糖糕跟在他脚边,本就是黑色的皮毛,看起来就更黑了。
萧篡收回手,最后喊了一声:“枝枝。”
燕枝捏着拳头,小声威胁:“陛下要是再敢随随便便就闯进我的房间,不管你是不是陛下,我都会让糖糕咬你。”
“没有。”萧篡道,“朕没有闯进去。”
他有敲门!很规矩地在敲门!
只是燕枝一直没理他……
燕枝现在也不理他,抱起木盆,把舱门关好,就朝外面走去。
“草民告退。”
他现在要去接点水来洗漱。
糖糕跟在燕枝身后,路过萧篡身边的时候,用尾巴甩了他一下。
“汪汪汪汪。”
燕枝笑出声来,转过头,对糖糕说:“你在学我说话,对不对?”
“汪!”
“那你说的是什么?你说——”燕枝想了想,自己没忍住先笑出声来,“你说:‘草狗告退!’”
“嗷呜——”
“哈哈!”
萧篡听见一人一狼的话,没忍住笑出声来。
燕枝听见他在笑,头也不回,只是皱着小脸,加快了脚步。
他轻轻踢了踢糖糕,小声道:“快,我们走。”
*
燕枝抱着木盆,去找萧篡的亲卫要热水。
亲卫都有些惶恐,直道不敢,让他起来了跟他们说就行,他们会把热水早饭都送过去。
燕枝也不在意,只说不要紧。
反正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做皇后。
他不过是被萧篡抓过来,困在船上,逃不掉了。
他不是萧篡的皇后,更不是萧篡的奴婢,他只是一介草民,自己过来要点热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燕枝简单洗漱一番,又吃了点豆沙饼,看今日天色不错,就想带着糖糕,去船板上散散步,吹吹风。
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萧篡总是跟在他身后,像糖糕一样。
算了,无所谓。
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理会萧篡了,让他自己待着。
只要不理他就行。
燕枝走着走着,有点儿累了,就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侧江水。
他刚往边上迈出半步,忽然,萧篡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拽了回来。
“燕枝!”
燕枝马上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摆出戒备的姿态,警惕地看着他。
“你干嘛?”
“朕……”
萧篡亲眼看见燕枝瞬间的转变,皱了皱眉头,只觉得不可置信。
燕枝怎么能在一瞬间,就竖起身上所有的尖刺?
他只在猎物撞见天敌的时候,才见过这种模样。
兔子撞见老虎,兔子撞见野狼。
所以……
燕枝已经把他当成敌人了?
萧篡直觉不对,心中警铃大作。
燕枝想把自己的手收回来:“你又这样!糖糕,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