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轻信聊天短信(72)
于是滔滔不绝的人停下,在短暂的沉默后说:“我们建议将小少爷送进秘塔。”
***
......讨人厌的回忆。
黑暗无法避免地让人想起些小时候的事情,温天路吐出沉重的呼吸,感官不受控制地变得更加敏锐。
眼前的黑色像浓稠的墨汁,静谧的深海,狭窄的棺材,令脉搏加速,鼓膜作响,时间仿佛倒流回到自己六岁那年,秘塔的工作人员第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
那个人和父母们谈话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一言一句,窸窸窣窣,跟下水沟里的老鼠一样惹人生厌。
“如果能在这个年龄进入秘塔,他将来对异能的控制率一定能升到——”
——闭嘴吧。
面前的椅背突兀地长出根冰凌,既漫长又短促的沉默中,温天路迈出第一步。
***
提议将自己送进秘塔的大人离开了,但并没有一并带走自己。
急躁的踱步声在房间里响起,两趟来回后停下,家庭身份为父亲的男人说:“你怎么想?”
没有人说话,被询问的女人似乎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但没关系,父亲向来能猜到母亲的想法,他放软语调,很快就自顾自地接话,卖力彰显自己多么温柔体贴,事事必以母亲为中心:“你要是觉得麻烦,明天就把天路送进去吧。”
“怎么会有这么短视的人?”——母亲发出的一声叹息里表达了这种情感,反问父亲:“别人会怎么想?”
秘塔那边只上门了这么一次,甚至都没有进行正式的双方会谈,举行内部的塔楼会议,温家S级资质的孩子就被直接送了出去,谢家孩子的情况比这严重好几倍,谢家可是至今都没松过口。
别人看见这种对比会怎么想?
又是一阵沉默,有人辩解说:“我们缺少和秘塔谈判的筹码。”
蹩脚的谎话。
那些老师明明都说,放在同龄的S级里,温小少爷的异能掌控水平已经堪称优秀,那些传言里,比自己更能闯祸,早早惹出事端的S级不止一个,为什么别人还好好待在外面,难道做得更差劲的他们,反而拥有更多的筹码吗?
母亲也觉得这种说辞站不住脚,她轻发出一声轻笑,冰冷的,不留情面的嘲弄道:“别找这种借口,显得很蠢。”
她顿了一下,又说:“还很没用。”
交谈的声音先是淡下去,接着是不同的人提出更多的意见,致力于以最便捷,最不麻烦的方式解决问题,最后,母亲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里终于吐露出不加掩饰的不耐烦:“到底怎么回事?”
说了这么半天废话,所以秘塔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过来,让她抛下重要的会议,专门坐飞机赶回来?
屋里变得安静,管家开口说:“小少爷在收藏室引发了一场小寒潮。”
不过没有人受到致命伤害,仅有两个下人比较不幸,因寒气陷入了昏迷,肢体有几处冻伤,但他们已经接受了治疗,小少爷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异能,没有让危害扩大——害,这些都不重要,管家犹豫了一下,直奔事情重点:“有三件藏品损毁了,怕是无法修复。”
***
然后呢?
讨人厌的,重复播放过几百遍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断断续续地闪过,温天路记得事情的后续,六岁的他在收藏室里发生了一次异能暴动,因此弄坏了父母珍藏的一幅画,一个花瓶,一件只能在特定温度下保存的珍贵饰品,最后他被关进祖宅的地下室里。
如何对待哭泣的孩童?将他关进无人的房屋,任他哭喊、尖叫,他总有哭累的时候。
如何对待容易失控的孩童?将他关进无人的黑暗,任他发抖、请求,他总有安静的时候。
黑暗,压抑闭塞的,让人作呕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它们搅弄大脑,挤压胸腔,蹂躏感觉。
耳鸣在加剧,他好像能看见隔着长长的楼梯,父亲正对母亲谄媚讨好,母亲居高临下的,淡淡朝他看来一眼。
然后铁门合拢,带走最后的一丝亮光,整个世界变得只有他自己,仅剩他自己。
温天路掐紧手心,在黑暗里踏出第二步和第三步。
***
黑。
好黑。
好饿,好渴。
好难受,好痛苦。
呼吸不畅,四肢僵硬,头脑混乱,难以行动。
一天、两天、三天......?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等禁闭结束,强大的孩子已经变得弱小、无害,被人为创造出了软肋。因为恐惧,在头几个月里,只要拿没光的环境吓一吓温天路,他就会立刻噤声,寒冰即刻消融。
他变得安全、可控,温家的宅子却又开始窸窸窣窣,大人们曾为他的稳定问题争论不休,露出倍感苦恼的神情,等到事态解决,他们却比以前还要不满。
“哪家的S级会这样啊,这也太......”嘀嘀咕咕,欲言又止,在他比其余S级更为稳定时,他未能得到夸奖,现在,温天路听见人们比较着谈论。
“......这也太弱了。”
***
他要杀了所有人。
他就该杀了所有人。
在进入那个该死的塔之前,他应该把公馆变成冰窖,在周围引爆寒潮,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仅在黑暗里待了几分钟,那些恐慌害怕的情绪就已经全部散去,唯有暴虐在心里疯涨。
“喀拉——”
原本能压制人的黑暗,不讲道理地逆转成了加速异能暴动的催化剂,寒冰在脚下蔓延,冻结座椅和台阶,结出厚实的冰层,嘴边呼出白色的冷气,剧院的温度无法避免地越来越低。
开什么玩笑,他——!
——“还差一步。”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乱了混乱的思绪,跨越时空的回忆被掐断,所有的模糊身影忽然消失。
自己不再能闻到地下室潮湿阴冷的味道,也听不见黑暗里虫子爬过的异响,温天路怔愣了片刻,恍惚地想着,他现在正在高天剧院里。
其实他一直记得自己实际在哪,只是刚刚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黑暗很容易让他这么想,就像犯罪总会发生在夜晚,不见天日的黑是滋生血腥和暴力的摇床。
四周安静无声,坚冰在脚下丛生,但自己并非独自一人,温天路在黑夜里感受到闻绛平缓、浅淡的呼吸。
.......怎么做到的?
以刚才的情况,自己应该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啊,对了,温天路转动仍有些滞缓的思维,这是【戏剧舞台】的效果。
看起来只是供别人观赏玩乐,提供情绪价值的表演类异能,实际上的效果则能无视外界环境、无视个人的情感思想,以令人沉醉的表演做包装,强制性地让人沦陷,使人投以绝对无法移开的“注目”。
蛮不讲理地夺取人的视线、话语、自我,纵然处在高压的心理困境,情感旋涡之中,闻绛的话语仍能如此清楚地传入温天路的脑海。
还差一步。
幻觉和幻听悉数消散,温天路垂下眼眸,看见光芒近在眼前,灯光垂落照亮的圆斑中央,一枚小小的硬币置于地面。
“怎么。”闻绛平淡地问他,声音听起来清寒遥远,又似乎近在咫尺:“你做不到吗?”
......幼稚的激将法。
比母亲的话温柔,比父亲的话关切,比投以虚假关心的下人严格。
这是演技吗?
“......我要是做不到,”温天路开口道,嗓音里的沙哑能暴露出他刚才的狼狈,这让他有些反感,不过事到如今,在闻绛面前装模作样似乎更无意义。
于是他接着说了下去,以过于甜腻的温柔语调问道:“你要怎么做呀?”
暗色中响起一声轻微的,有些难以捕捉到的笑声,闻绛懒懒地反问他:“你怎么不问问你做到之后的情况?”
虽然幼稚,但对方的话语的确成为了引线,把温天路圈在了“现实”这边,让他不会陷入黏稠的黑暗之中,像某种柔和的音律,抚慰了躁动的神经。
至于这是不是【戏剧舞台】的效果,其实已经无所谓了,温天路的注意力顺应着牵引集中到对方的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