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小楼(23)
“不是我,”方秉雪指着周旭,“他发烧了。”
大夫说:“哦、哦,发烧了,那他现在体温多少?”
方秉雪张了张嘴:“应该……我也不清楚。”
大夫可能是真的被吵糊涂了,大脑跟着宕机,直接忽略了病患去问家属,这才转脸看向周旭:“你量过体温了吗?”
周旭把体温计递过去:“刚才我自己量了下,你看。”
“嗬,都快39度了,”大夫端详着,“还有别的不舒服吗?”
沟通病情的时候,方秉雪就托着腮发呆,他在砾川县没什么娱乐活动,下班后会在局里跑跑步,做完运动回宿舍,洗个澡就睡了。
作息那叫一个健康。
所以这会,也琢磨着等周旭输上液,他就回去收拾收拾睡觉。
片刻后,方秉雪给手放下去了。
“打针当然可以啊,臀部注射,挺快的。”
周旭“嘶”了一声:“不能打胳膊吗?”
医生认真解释:“臀大肌那里比较安全,不良反应也少,你不是说输液耽误时间吗,可以先打针观察下。”
病患还没说话呢,方秉雪唰地一下蹿过来了,满脸真诚:“没事,咱听大夫的。”
周旭怒道:“谁跟你咱们!”
“你是不是怕打针啊,”方秉雪凑得很近,“没事,我不往外说,如果需要的话帮你捂着眼,怎么样?”
他手撑在桌子上,俯着身跟人说话,这个距离,周旭能明显地闻到对方身上的淡淡香味,他病着,嘴里发苦没味道,这下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那你走,我自己就行。”
“别,阿亮拜托我陪着你呢。”
“方秉雪!”
周旭一拍桌子:“你就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方秉雪眨了眨眼睛,“怎么,你觉得我是故意想看你打针,天呐。”
周旭做了个深呼吸。
大夫迷茫地看着他们:“输液也行,就是得两个小时,你们决定……”
“打针。”
周旭突然开口,刚才怒气冲冲的尴尬没了,这会儿定定地看向方秉雪:“来,你不是要给我捂眼睛吗?”
方秉雪张了张嘴:“……啊?”
他这人的确有点欠,尤其是嘴上,还挺喜欢占人家便宜,但如果真让他看着周旭扎屁股针,就有点别扭。
方秉雪转念一想,要是换王川或者马睿,他肯定也不舒服,没有哪个男人有兴趣看这样的画面,所以方秉雪给自己鼓劲,没事,以后还能拿这个来笑话周旭,有什么好怕的。
他心一横:“来!”
电视里在放《猫和老鼠》,正放到杰瑞躲在洞穴里,随着脚步的接近,心脏都要跳出胸腔,而淡淡的酒精味中,“咔哒”一声,周旭单手解开皮带卡扣。
臀部注射不用完全褪下裤子,从后腰往下扯一点就行,方秉雪站在周旭前面,大夫已经拿来了碘伏,对他们笑了下。
“晕针吗,那是得捂下眼睛。”
帘子后面,方秉雪的手指搭在木桌上,没动。
周旭的胳膊肘也搭着桌子,身体稍微往下趴了点,仰着脸看方秉雪,有些无赖:“怎么不给我捂着了?”
他这会一点尴尬也没了,特坦然,外套被丢到旁边,上身穿着件黑色短袖,其实是很普通的版型和面料,在男人身上撑出漂亮的肌肉线条,硬邦邦的——周旭很容易给人这种感觉,无论是眼神还是脾性,哪怕最开始,莫名其妙地被方秉雪气到几次,也能立刻翻身,气势强硬地压过去。
因为他敢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
而方秉雪的眼神,已经有点飘忽了。
周旭神色懒懒的:“来啊,不是说要捂着吗?”
方秉雪顿了下:“你烦不烦。”
大夫提醒了一句话,应该是说要扎针了,但方秉雪没听清,也什么都没看见,这并不是因为他临阵逃脱,心虚地移开目光。
而是周旭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第18章
外面传来巨响,是载着重物的货车在夜奔,明亮的车灯打进来,照在周旭骨节分明的手背上,从左到右,又快速消失。
轰鸣声远去。
周旭的手拿开了。
方秉雪的睫毛抖了下,睁开一看,大夫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周旭还是那副懒散不着调的模样,系好腰带,眯着眼看他,笑他:“还挺疼的,要是你打,估计得哭鼻子。”
“我看哭的是你,”方秉雪说,“不然干嘛不让看,是不是偷偷抹眼泪了?”
周旭闻言就凑过来:“来,那你给我擦擦。”
这人没个正行,顺杆子爬地往前,方秉雪就得往后躲,腰都硌在桌子上了,也笑了:“大夫妙手仁心,你病好得还挺快。”
周旭摇头:“没好,还难受着呢。”
为了保证病患隐私,打屁股针的地方在诊所最里面,挨着配药房,用个布帘简单地挡了下,那帘子淡绿底印黄花,特春意盎然的模样,他俩也没走,咕咕唧唧地说了几句话,就听见前头小孩嗷一嗓子,又开始哭了。
出来一看,动画片在晚上九点钟结束了,无论调哪个台,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大人的世界。
小男孩不喜欢看新闻,看不懂译制片电影,对描眉画眼的偶像剧也毫无兴趣,这会儿举着遥控器蹬腿,吵着让妈妈给点播台打电话,他还要看。
“那是付费的,”他妈妈接过遥控器,急匆匆地按着,“你看,这个台放孙悟空,你看……”
“我不看猴子!我要看猫和老鼠!”
他妈妈横眉一竖:“你看我像不像猫和老鼠!”
小男孩不嚎了,仔细端详了眼:“不像!”
大夫已经配好药出来了,递给周旭:“药该怎么吃上面写着了,你回去后注意体温,如果还烧的话明天再来。 ”
周旭付完钱,接过,余光扫了眼那闹腾的小男孩。
“对了,你不是说妈妈是幼儿园老师,”他问方秉雪,“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那大夫一看就温和,被小孩吵得头昏脑涨,最多也就拿叔叔打针来吓唬,这会整个人都是摇摇欲坠的模样。
方秉雪想了想:“秦老师一般会说……小嘴巴不说话,小眼睛看老师,小耳朵仔细听。”
周旭的手指勾着装药的袋子,没接话,但是使了个眼色。
意思很明白,你试试呗。
方秉雪才不试。
他已经扭头往外走了,几步跃下台阶,周旭在后面跟着,叫他的名字。
“方秉雪你够狠心的啊,就这样跑了。”
“小孩精力真旺盛,我看一会还得挨揍。”
方秉雪不搭理周旭的絮絮叨叨,他的原则就是,生活中除非旁人主动求助,否则一般不进行干涉,比如朋友放弃前途扎根戈壁,卖豆腐的老奶奶要把骨灰撒红柳林里,他都点点头,说行啊。
他没那么爱“多管闲事”。
旁边的围墙上刷着标语,白底红字,方秉雪步伐很快,把上面的字一个个地挡过去,周旭的眼睛也一个个地顺着去看,保护生态,共建美丽家乡——
方秉雪停下了,转身看他。
路灯给影子拉得很长,正好投在“美丽”这两个字上,青年微微眯着眼睛,乌发被风吹起,露出漂亮眉眼。
他可能嫌烦了,对着周旭:“小嘴巴,不说话。”
周旭的烧还没退,感觉脸颊被刮得发烫,竟有些说胡话:“怎么,那你是不是该小眼睛看老师?”
方秉雪笑起来:“不,我是大眼睛。”
他说着,就眨了两下。
方秉雪长得像妈妈,皮肤白,眉眼好看,琥珀色的瞳仁看谁都温柔,生在秦老师身上有种脉脉含情感,至于方秉雪,则是种清凌凌的沉静。
就好像,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