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小楼(44)
很神奇,方秉雪刚来西北的时候,被风沙吹得过敏了一次,待了两个月,在夏天来临,柳絮已尽的时候,又开始过敏,每天戴着口罩上班,还不时打个喷嚏。
已经是五月底了,街头的大爷们开始摇蒲扇,小孩放学后会去买“绿舌头”棒冰,街头的小狗纷纷躲在树下乘凉,方秉雪从药店出来,拎着一兜子的药。
说起来,这一个月里,他和周旭倒是没再见面,虽然隔三差五的也会聊个天,但都是很空泛的东西,匆匆而过,两人似乎同时回避了那天晚上的意外。
方秉雪的头发都长了,周旭也没再约他出来。
中间,他又做了几次失败的排骨,终于彻底认清个问题,厨艺这玩意是天生的,后天锻炼可以改变,但效果不大,主要也可能是不热爱,毕竟方秉雪做饭的目的就是馋。
他还是把糊了或者调料放多的排骨洗干净,拿出去喂小狗。
喂的时候还要问:“你哥们呢,怎么不出来?”
小狗也不是每次都能见到的,有时候连个影都没,出现的时候很警惕,远远地看着方秉雪,不过来——他动物缘着实一般,不像周旭,这人特别讨小猫小狗喜欢,虽然长得凶,但连麻雀都敢往他肩膀头上落。
还挺有趣。
昨天晚上的时候,他俩还提起这事了,方秉雪问周旭,为啥路边野猫见你不跑,都会躺下露肚皮呢。
周旭过了会才回复,不知道。
这就有点没法儿接,成年人的聊天是有来有往的,回答完后,顺势再抛出个话头,慢慢就聊下去了,所以方秉雪安静了会儿,没再回复。
额前的头发又扎眼睛了,他已经开始考虑,干脆推短拉倒,因为随着夏天的来临,无数家潮流理发店突然席卷砾川县,带来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爆炸头。
方秉雪退避三舍。
普通的理发店也有,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有些倦倦的,晚上也都是一个人夜跑,回来后洗澡,听着电视的声音看书,睡觉。
很少出去玩。
“……但后天是你生日啊,”马睿在他面前上蹿下跳,“还是儿童节,必须得出去嗨皮一下!”
方秉雪捂着脸:“我就怕这个。”
他不太过生日,总觉得别扭,有些不自在,尤其是一家三口都挺忙碌的,基本就是早上滚个鸡蛋,吃碗长寿面就行,没那么多仪式感。
但再忙,父母都会给他送一件礼物。
三天前方秉雪就收到了,是个剃须刀。
成年男人的礼物没那么花哨,大多以实用为主,方秉雪没有戴腕表的习惯,也不喜欢奢侈品,所以都是买点领带,打火机,围巾这些生活用品,再在上面打个蝴蝶结。
方秉雪还挺喜欢的。
他生日正好是六月一号,熟悉点的朋友都知道,好记,要是不忙就出去吃顿饭,买点蛋糕一块玩,忙的话也没啥,方秉雪虽然讲究,但他真的不太在乎生日,也没跟局里面的人说。
“我看见了啊,”马睿兴致勃勃的,“咱们出去唱歌呗,不叫领导,就咱几个!”
方秉雪扶着额头,沉默。
“真的,县里面开了家KTV,叫什么心火钱柜——”
“别搞什么惊喜,”方秉雪还低着头,“就当我自恋,所以提前说了……我是真的怕这个。”
马睿忙不迭:“那肯定呀,就是咱几个年轻人出去放松,别紧张嘛。”
夏天一到,天就黑得晚,娱乐场所也迎来了旺季,方秉雪没再继续拒绝,下班后,跟着朋友一块儿进了“心火”钱柜,生日是星期二,工作日不方便,就选择了在周六晚上,提前聚一下。
进门的时候,几名警察同时眯了下眼睛,放慢脚步。
这装潢,太富丽堂皇了。
被穿着小西装的服务员带进包间时,马睿才松了口气,低声道:“我感觉,自己好没见过世面……”
“话说,为什么这种店叫钱柜啊,我还以为银行呢!”
“不知道啊,我刚进来的时候盯了下消防……”
方秉雪把口罩摘掉:“你们先点歌,我去洗洗脸。”
他眼睛已经好很多了,主要是屋里香薰味太重了,不舒服,想出去透下气再回来。
说完,他就推开包厢的门往外走,一路走,听了一路的鬼哭狼嚎。
怎么说呢,有好听的嗓音,但不多。
不过方秉雪本身唱歌也一般,五音不全,找不着调,大合唱的时候只张嘴不发声,生怕给旁边人也带跑。
而在经过走廊尽头的包厢时,方秉雪突然驻足了,安静片刻,他不动声色地靠近那道微阖的门。
“你是我的情人——”
“用你那火热的嘴唇,让我在午夜里无尽地销魂——”
方秉雪的眼睛瞪大了。
他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有些落拓,有些不羁,正抱着银色立麦唱歌,非常投入,嗓音嘶哑,忽略了包厢里的热闹喧嚣,也忽略了门外的眼神。
那是令人心碎的歌声。
……因为,唱得极为难听。
作者有话说:
雪饼:喝口水压压惊
第29章
周旭唱得很苦涩。
他这个月都有些拉着脸,别说朋友了,连隔壁店里喂的狗都不往他这凑,修车的时候把扳手砸得哐哐响,旁边人胆战心惊地过来问旭哥你咋了,不就是拧个螺丝吗?
周旭这才顿住,脸色冰冷:“没事。”
一直到丁勇看不过去,拖着他出去,说哥们你别给自己憋坏了,周旭说滚一边去老子不玩,丁勇说知道你不乱玩就唱个歌,你看店里小孩们吓成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老婆跑了脸黑成这样。
周旭差点没给烟灰缸砸了,站起来就走。
剩下丁勇在屋里坐着,跟旁边的师傅们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才颤巍巍地来了句:“操,我说中了?也没听说他有老婆啊。”
总而言之,这周六晚上,周旭还是不情不愿地被拖来了KTV,砾川县最新开的“心火”钱柜,热闹,高端,全县的年轻人都挤着来这玩,不提前预定还没包厢,抬脚进去那服务员就一身小西装,高贵冷艳地微笑:“Coffee or tea?”
周旭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
音乐已经放着了,丁勇凑过来:“他问你喝啥,咖啡还是茶!等等,这玩意不是坐飞机才问的吗?”
周旭啥都不喝。
他难受,就想喝酒。
事实上,自从那天给方秉雪送回去后,周旭就闷头给自己灌了瓶啤酒,喝完才反应过来,他干嘛要去摸方秉雪的嘴唇呢,幸好都是男人,这要是个姑娘家,不就是欺负人了?
周旭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
但说开了,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继续在心里别扭就没必要了,他晃悠着去浴室里洗澡,可能是喝多了,人脑子不清楚,呼吸就喘得有点重。
潮湿温热的水汽中,他无意识地低头,小心地闻自己的手。
今天一屋子人都不坐飞机,才不喝什么咖啡或者茶,丁勇直接要了两打的酒,和水果一块儿满当当地摆在桌子上,都是挺熟的哥们了,坐一块就瞎扯,啥都唠,说旭哥啊你咋了,旭哥啊你有心事吱一声呗,旭哥啊只要不是砍人随便你使唤,你到底咋了啊。
旭哥闷头灌酒,不说话。
等到周围人唱得差不多,他才绷着脸上前,直接在点歌台那切了歌,握住了话筒。
刀郎的《情人》是今年出的,大老爷们都挺喜欢,别说开车的时候听了,没事也哼哼几句,周旭一嗓子出来,整个包厢内安静下来。
丁勇眼泪都要下来了:“我兄弟这是怎么了!”
也不是说跑调或者音色差,周旭平日里声音挺有磁性的,沉,好听,这会儿被酒揉得有些嘶哑,按理说正适配这首曲子粗犷的风格。
但是,万事都讲一个过犹不及。
一旦痛彻心扉,嗓音沙哑到像是用砂纸打磨,就失去了沧桑感,那已经不叫赋予歌曲故事,而是撕裂般的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