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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357)

作者:饭山太瘦生 时间:2024-02-26 11:04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美强惨 宫廷侯爵 古代幻想

  陛下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空地中央,这里曾经矗立着建业旧宫城的崇明大殿。她站在这里,一一回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长姐、自己的哥哥……孝宗也曾站在这片空地上,那时他抬头望天,默默询问上天,自己何时能够脱离江表门阀的牵制。
  孝宗那天给身在北扬州的陛下写了信,孝宗站在空地上,看见了高悬天上的虚宿。虚宿暗淡,天下将兵乱无宁。孝宗只在信里说自己看见了虚宿,没有告诉陛下虚宿是否暗淡。
  陛下如今站在了这片空地上。
  虚宿是否暗淡,陛下抬头望向高天,冠冕沉重,今夜的虚宿璀璨而明亮。
  璀璨,毕竟十月二十六是一个吉日。
  父亲、母亲,二哥、三哥,姐姐……陛下想起长安的太极宫。陛下自问,在几十年之前,当她在太极宫中放肆奔跑的时候、当她因为被二哥绊倒而对着母后号啕大哭的时候,她可敢去想,他们兄弟姊妹四人,竟然会是日后的两位储君、两位皇帝么?
  权力,尔虞我诈,肮脏、血腥,沉重。又不可或缺。生杀予夺之人,荣耀煊赫。她渐渐学会了渴望它。
  丈夫。不需要丈夫。那些脱离世事、仅仅与少女怀春有关的幻想都已被现实打碎,她自己又一遍一遍亲手捏碎了那些记忆。当她过完三十岁,她就不该再有天真的幻想了。
  垂帘代政,不。不要那道珠帘。
  她做的是“陛下”,是受得起万民膜拜的天子。
  白日在太极殿中,陛下看见了自己的外甥八郎和第五岐,第五岐是侯爵,在行礼时站在八郎的侧后方。他们向她下跪,行臣子之礼。
  陛下记得,第五岐是在十月二十二日回的建业。十月下旬,陛下即将践祚,因政务繁忙,未能与第五岐、自己的外甥八郎在谈论公务之外共坐。
  陛下记不清是十月二十日还是二十一日那天了,他收到了八郎的问安书信,八郎在信里提到了崔琬。陛下不必读完那封信就已明白,八郎想为崔琬求情。
  崔琬是八郎在建业为数不多的朋友。贞和四年,八郎回建业受罚,随后笼居在家,陛下在那时听说崔琬可以进出高平郡王府,还曾好奇过,八郎竟然与崔琬认识么。
  八郎后来和她说,乾佑六年,崔琬护送日本国内亲王去卢州,顺便带了长安的美酒去卢州看望朋友崔涤,他们就是在那一年认识的。
  八郎既然关心崔琬,陛下就给八郎回了口信,她让自己的侍从告诉自己的外甥:放心,崔琬绝无性命之忧。
  陛下从来没有想过要处死崔琬,她答应过给崔琬佛寺,既然崔琬的祖父没住进佛寺中,那就让崔琬自己住进去罢。如过崔琬想要遁世出家,他大可以在佛寺住到老死。
  崔琬不过是说了陛下一句“失信”,陛下并不是听不得咒骂的人。陛下只是觉得,崔琬被自己的聪明耽误了,他忘记了如何去做臣子。
  崔琬聪明,但陛下希望崔琬的聪明不只是小聪明,她希望他有足够的悟性。她将崔琬关到金山寺,是有意要打磨崔琬的锐气,她是在教导他怎样去做许朝的臣子——
  崔琬曾经带美酒去卢州看望崔涤么?卢州尸疫凶猛,崔琬对崔涤也算是情真意切了。崔琬曾给崔涤送过美酒,等崔涤回到建业,陛下会让崔涤去给崔琬送一壶酒,她不会告诉崔涤或者崔琬,那壶酒只是一壶纯粹的美酒。
  大概会有人惶恐地以为,那是毒酒吧。
  崔涤代陛下为崔琬送酒,如果崔琬能恭谦地谢恩饮酒,那么他喝完酒,就可以离开佛寺了,美酒是陛下对他的嘉奖。如果他怀有怨恨、甚至迁怒崔涤,带着激愤和不得已而饮酒,那么,金山寺就会是他此生的归处。他不会再有机会离开金山寺。
  崔琬能不能在金山寺中悟出为臣之道,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至于崔涤,他是将才,陛下希望他能从自己的朋友身上学会何谓天恩——不要做多了将领,就忘了怎么做天子的臣下。天威难测,雷霆或是雨露俱是天子恩泽。臣子唯一需要的做的,就是谢恩。
  江表门阀已受重创,陛下不打算继续追究剩下的门阀子弟。江表门阀是许朝南方高门,他们的下场,可以做其他高门的前车之鉴,许朝对高门子弟打杀过度,会使其他高门子弟人人自危。
  江表门阀再也回不去当年的风光,陛下接下来想做的,是拉拢归顺的门阀子弟——让天下所有能臣,都为许朝所用。让天下人知道,许朝会重用所有能臣。
  周紫麟其实死得可惜,不过按照他的性格,他学不会做恭谦的臣子。门阀子弟中,剩下的足够高贵的子弟,就只有卢仲容和崔琬了。
  卢仲容是元凶卢鸿烈的长孙,可是他还是泽晋的丈夫,他不能做罪人。陛下会为卢仲容加官,明升暗贬,将他驱逐出朝政的中心,外放他去潮州做官。
  一旦崔琬能离开金山寺,他会被重新被任用。用他,是让天下人知道许朝的气量。
  陛下是希望崔琬能够离开金山寺的。
  臣子,如何做臣子。
  君主。
  陛下如今是天下唯一的君主。
  朕获承天序……陛下默念了一遍册封诏书的开头。她已经可以自称为“朕”了,她即将重新册封许朝诸位亲王。
  八郎该做亲王了。
  朕获承天序,钦若前训,用建藩辅,以明亲贤,斯古先哲王之令典也。甥男靖之,孝友宽厚,温文肃敬。践君子之中庸,究贤人之义理,情惟乐善,志不近名。
  慕间平之令德,希曾闵之至行,宜分建茅土,卫我邦家,敦于展亲,永固磐石。是用举其成命,锡以徽章。可封某王、某某大将军。
  宜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某王、某某大将军。该将八郎的封地定在何处、将八郎封为镇守哪方的将军。她又该如何处理八郎身侧功高名重的第五岐的身份。
  陛下让宫监明天请第五岐和荀靖之入宫一趟。
  他们几个人有太久没有坐在一起说一说话了。
  陛下想知道自己的外甥在想什么。
  她隐隐约约感到了她和自己的外甥的疏远——这并非不正常,而是太正常了。
  因为他们身在天家。
  虽然正常,但是这样的疏远依旧会令人觉得惋惜。
  陛下自己、她的外甥、她的父亲、哥哥、长姐……他们都是天家子弟。陛下想要回到北方,北方星汉灿烂,她会去成陵为长姐扫陵、为长姐追封皇帝位。总有一天,她会出宫北巡。
  她要到达平城,亲眼看一看许朝的旧都。她会去一趟云平——天家姓荀,云平荀氏,她本是并州云平人。
  北方……
  陛下闭上了眼睛,想象北方十月末的风声。北地的冷风吹过,风声或呜咽、或呼啸,毫无拘束……大风掠过群山、卷起所有白雪,当大风吹到她的眼前时,疼痛随即发生,寒意有如刀锋刮过脸颊。
  建业的夜色冰凉如水,可吹起的夜风终究还是缺了寒意。这样的风带不来刺痛,缺少北地的风充塞天地、恣肆阔大的快意。
  陛下的子女中,唯有泽晋是女儿,陛下的儿子用宾已经出宫,但泽晋在夜中依旧可以留在宫里。泽晋知道母亲离开了寝殿,带了貂绒披风出来寻找母亲。
  宫人提着灯笼跟在泽晋身后,照亮了泽晋的身影。陛下感受到了亮光,转头看见了女儿,她任由女儿走过来,为自己披上了披风。
  披风在熏笼上熏过,里侧是暖的。
  陛下感受到了披风中的暖意,笑了一下,风不够冷,衣服却足够温暖。她让泽晋陪自己回寝殿。
  泽晋问陛下:“母亲累不累?”
  陛下说:“有女儿关心,不累。”
  陛下记得自己曾对第五家阿岐说:父母也好、姊妹兄弟也好、子女也好、夫妻也好、朋友也好……人的身边要是没个知心的人的话,日子不好过。
  陛下以往也曾在宫城中过夜,然而今天独立在空地上时,才察觉出宫城的夜晚究竟能有多么寂寞。
  空荡荡的。
  一阵夜风吹了过去,风虽然不大,整座宫城却似乎都变得空荡荡的。空荡,大而寒冷。四周不像是围着实实在在的宫殿,而是像一处处静静矗立着的巨大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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