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幻觉(100)
所以他说不重要。他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太重视,他筑起层层壁垒,不表现关心、不心跳剧烈、不亲密,不要让不被喜欢的宋烁显得太可怜了。
但宋烁也该问问自己,为什么不挑明全部真相,让宁珏不必辛苦演戏?为什么任由办公桌上的纸条叠罗成山?为什么不拉黑宁珏的电话、微信?为什么出差的这几天,要半夜偷偷抱着宁珏,才能睡个好觉?
宁珏有很多朋友,有平凡但平坦的未来,不一定非要依靠宋烁,但宋烁只有宁珏。他的弟弟,他的恋人,他的小狗。
所以,宋烁应该知道,在这场虚无缥缈、摇摇欲坠的恋爱关系里,谁才是那个自欺欺人,维护虚假表象的胆小鬼。
“没有。”
宋烁慢慢抬起了手,指腹贴着他的眼尾,轻轻揩拭,但忘记手受伤了,害得血弄脏了宁珏。声音艰难挤出,艰涩地说:“……没有不喜欢。”
宁珏冒着眼泪,抽泣着:“就是有的。你都不要项链了,不亲我了,不说‘喜欢我’了,也不抱我了。”
他问:“我们是分手了吗?”
宁珏是很矛盾的。他的表象是天真、纯白、顺从,内里却是得寸进尺、索取与占据。
明明说“不喜欢”,却表现得如此珍重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件礼物。说厌恶与宋烁的亲密,却又必须抱着宋烁。他只是惯性依赖哥哥,需要哥哥,却给宋烁营造被爱与被需要的假象,在患得患失中摇摆不定。
但宁珏覆盖他的手,血液沾湿他的绷带,如同共享伤口,也共享疼痛。
宋烁突然卸掉力气。
——算了。
他抚着宁珏的面颊,慢慢靠近,贴上他的嘴唇。柔软的,附着着海水的温度,不算温热。
算了,宋烁想,我不要宁珏的爱了。
只要留在身边,他们的一辈子未尝不算相爱。
“以后会再买的,”宋烁说,“没有分手。”
宁珏红着眼睛:“……真的吗?但厦门太远了。”
“再远都会买给你。”
宁珏终于破涕为笑,点头说“好”。之后,宋烁打电话问前台要了紧急药品,两人在客厅处理宋烁伤口。每人贡献一只健全的手,艰难涂着碘伏。
伤的右手,掌心新旧伤痕叠加。旧的是幼年,新的是眼下。宁珏说:“你的手也太多灾多难了,真是。”
“不怎么疼。”
“你攥鞭炮的时候也不疼,”宁珏嘀咕着,“你是无敌金刚。”
他故意说俏皮话,活跃气氛,但宋烁没笑,只是垂眼注视着宁珏的眼睛。
简单处理完伤口后,已经是半夜三点,终于得以睡觉。找了半宿的海螺,情绪过度起伏的宁珏,如今眼皮打架,已经困得支不起精神,很快睡着。
这一夜拢共也只睡了三四个小时。次日早晨,宁珏困得要死,连刷牙都是宋烁挤好牙膏,塞进他的嘴里。他突然想起什么,清醒过来,惊恐说:“我忘记买机票了!”
“我给你买了,”宋烁正在扣行李箱,“快点收拾。”
宁珏骤然松了口气,吐掉泡沫,又很委婉问:“那会不会有人不能和大家坐在一起呢?”
“都是头等舱的。”
宁珏又喜笑颜开了。
几人打车前往机场的路上,都注意到了两人如同对称的伤口。
于嘉v面色惨白:“你们昨晚打起来了?!”
他指指宋烁,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他打得过你吗,你就打!你这是家暴,你你你——”
“没有,没有,”宁珏急忙解释,“我们只是、那个,嗯……我们不小心。”更加欲盖弥彰了。
宋烁接过话茬,语气平静:“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宁珏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池浩迷茫:“什么水果还得两个人切——”
唐夏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努力使眼色,几人面面相觑,最后看向后排的二人,宁珏正在附耳,指着车窗外的洒水车咕哝说着什么,而宋烁虽没什么表情,但头稍稍左倾,是在仔细听着。
原来已经和好了。
·
飞机降落A市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这不是八月天气最佳的一天,温度偏高,风烈而热。在附近简单吃过晚餐后,宁珏与宋烁同行回家。
鉴于两人掌心都有伤口,不便沾水,只能一起同洗,各借一只健康的手,勉强完成这项任务。
但实际上,也是宋烁出力。他戴了只塑料手套,皮筋扎口,让宁珏抬高手臂,溢着泡沫的浴花擦着身体。在快要擦到胯部时,宁珏忽然开口,很难以启齿的模样,小声说:“哥,我现在好像还……硬不起来。”
宋烁动作一停。宁珏又说:“我想了想,我可能可是——”
宋烁突兀打断他的话:“好了,我不想听。”
宁珏愣住。兴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凶,宋烁缓和了些:“不用解释。”
他重新低头,替宁珏搓洗泡沫:“那天晚上是我太钻牛角尖了,其实这也不重要。”
态度前后变化太大,宁珏犹豫不定:“……不重要吗?”
“你只是反应慢一点,这很正常,每个人情况都不同,”宋烁将浴花放到一边,将花洒调到合适的温度,并不看向宁珏的眼睛,“况且,这是双方的事,不能全归结为你的原因,也有我的原因,那天晚上我动作太重了。”
宁珏被带跑思路:“是有点疼。”
“所以,‘性’本身不能作为衡量喜欢与否的唯一标准,”宋烁说,“你总不会讨厌我,对吗?”
他的语气太像闲谈,让宁珏也慢慢放松下来,回答“不会”。但心里隐隐不安,好像这道曾让他们冷战近一个月的坎,过得太过容易了,他试探开口:“……所以,你不介意这件事吗?”
“不介意,”宋烁轻声,“我们只是需要磨合。”
磨合——恋爱中必经的阶段,给予一切问题消化、解决的时间,宁珏终于有了缓冲期,他的恋爱也前途平坦,似乎也不再有任何阻碍了。他使劲点头表示赞同,忘记右手受伤,冲动同宋烁击掌:“好!合作愉快!”
于是晚上又费时间换了绷带。
大约两天后,宋烁如约补送了宁珏一枚指环,是同之前一致的男式素环,垂眼替他戴上时,宋烁问:“下学期学校有课吗?”
“还有一门课,”他们学校大部分学分在前三年修完,之后留足时间准备毕业论文,“不过大家都说很水,应该不难。”
宋烁点头,状似随口说:“那下学期办理走读吧。毕竟没什么课了,在家也清净。等过两天,我陪你回学校收拾行李。”
宁珏一愣:“其实住宿也——”
“小海螺项链的话,现在不能送你,”宋烁好像没有听见他在说话,岔开了话题,“这段时间没有去厦门的行程,得过段时间再送你。”
“哦……那等明年夏天吧,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捡。”等宁珏再想起住宿的话题时,已经绕出了八里路,没有契机再提起,好像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默许了。
回学校收拾行李的这天,宿舍里只有方名在。他正在宿舍换相机镜头,听到宁珏下学期准备走读的消息,也稍显吃惊:“这么突然?”
“放心,还会回来上课的。”
方名注意到他的右手:“你受伤了,怎么弄的?”
宁珏含混其辞,打哈哈过去了。他与宋烁几乎同一时间受的伤,但宋烁已经好了七八,自己却还尚未结痂,因此收拾行李的过程,也只是宁珏指挥宋烁,他在一边,忍不住同方名交流:“你这个新镜头,对焦速度怎么样?”
宋烁突然出声:“这个还要吗?”
宁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下的囤积箱,连声说“要”。已经差不多收拾完毕,宁珏这才与方名神色轻快地说“回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