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幻觉(122)
高考结束后,来到A市的宁珏,连衣服都没带几件,却带了这么沉重的课本,为什么阿团睡不醒?
这样简单的问题,宋烁应该可以明了答案的。
——因为宁珏认为,自己或许还用得上。
如果考不好,不近人情的宋烁会要求宁珏再次复读,来到自己所在的城市。对于宁珏这样有点笨、学习方法单一的学生而言,获得好成绩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当时还没有学会关心,学会爱的宋烁,要求宁珏太多,却又很少抱他。
宋烁垂眼,沉默翻看宁珏的课本。在打开英语选修课本时。红色水彩笔写的“死同性恋”,张牙舞爪的,赫然跳到宋烁眼里。
次日,宋烁再一次明目张胆偷看宁珏消息,发现他与HR相谈甚欢,已经在约电话沟通的时间。
周五,照常从心理咨询室接回宁珏,到家后,宋烁以“公司有事”为由出门,再度返回心理咨询室。
何医生:“你说,想让我一起劝说宁珏,留在你的公司?”
虽然有点惊讶,但仍耐心地问:“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能力有限,很难胜任锐影的工作,之后如果面试失败,很容易挫伤他的自信心。毕竟摄影只是他的爱好,理论知识很难比得上专业人士,”宋烁说:“而且,锐影的工作强度很高,经常出差,他不一定能负荷得了,去了外地,也不太安全。”
何医生:“所以,你希望宁珏留在你的公司,是因为觉得,他在你的身边最安全。”
宋烁点头。仿佛何医生已经体悟他的良苦用心。
何医生温和说:“但现在他的身边,有不安全的因素吗?”
“现在没有,但不能保证以后。”宋烁安静许久,忽然说:“之前,有同学勒索、霸凌过他。”
他说:“他会睡不好觉。”
宋烁看向心理咨询室的门。很多年前,坐了一夜硬座的宋烁推开主卧的门,按亮灯,看到宁珏跪坐在床上,眼神惊惶,眼尾泪痕干涸,眼下青黑,被打后的伤痕青青紫紫,将他的世界分成许多版图。
宋烁疑心自己住进其中某块版图中,所以之后一周,常常梦见宁珏流泪,却要强装镇定,哄做噩梦的宁珏睡觉,觉浅到听见宁珏夜半呓语,也会惊醒,误以为他要抱。
之后,他将装有定位程序的机械手表,戴在宁珏的腕部,宁珏变成圆圆的光点,浓缩进他的眼里存在也近五年之久。
心理障碍的事实也证明,宁珏一离开宋烁的视线,就会受到伤害。宋烁只能尽力遮蔽伞面的破洞,和他一起躲冷湿的雨。
何医生:“之前宁珏告诉我,从十七岁开始,你们就相依为命,一直生活在一起了。所以你觉得保护宁珏是你的责任,是吗?”
宋烁:“因为我是哥哥。”
他强调:“他没有比我更亲的人。只有我保护他。”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过度保护?”
宋烁正想否定,却看见何医生打开笔电,鼠标咔哒几声后将屏幕转向宋烁。
电脑页面的Word文档里,是先前每次宁珏结束心理咨询后,宋烁询问情况时,所准备的问题——疗程分为几阶段,痊愈后是否有复发的可能性,如何及时发现对方的排斥心理,如何安抚……序号一直标到97,全部滑完都要好久。
饶是专业的心理医师,也很难一次性回答完毕,只好先行记录,再逐个回复宋烁。
宋烁卡壳了下,但很快想好说辞:“这也是因为,他太天真,太笨,对谁都没有防备,又很脆弱,所以很容易受到欺负。”
并且找出证据。手机里的一张照片——写有“死同性恋”的课本扉页。宋烁:“就像这样。”
何医生皱眉,观察片刻,却忽然笑了起来。
“但是,你看,”她指着划过“死”字的中性笔黑线,以及左下角,极其容易被忽视的,太细、太小、明显字迹不同的“活的”二字。
“他不是没有褪色吗?”
·
嘟嘟——
响过几声后,电话接通,有男声传出:“你好,是宁珏吗?”
宁珏磕绊道:“对,是、是我,您好。”
尽管走内投,该有的入职程序却一样未缺。一轮电话面谈,一轮笔试,再进行终面,综合考量合格后,才算通过。
今天则是面谈时间,饶是准备良久,知识在脑中打转,宁珏也难免紧张,甚至手心冒汗。
但与想象中不同的是,HR没有太多架子,态度温和,俨然平等交流的态度:“能谈谈你为什么想来锐影吗?”
一共问了五个问题,三个宁珏有所准备,其余竟也超常发挥。果然,电话面谈结束后的次日,宁珏收到笔面试通知。
锐影的笔面试在同一天进行,效率极高。然而在看到日期时,宁珏眼前一黑。
15号!
怎么是15号!
下午两点开始,四点结束笔试后进行面试,而发布会的时间,是从下午三点开始。
竟然真让宋烁一语成谶了!
果然,应该多说吉利话的。宁珏憔悴拨打电话,企图协调时间,然而HR回复:“这个月我们承接了国际电影节的拍摄项目,这个项目多方合作,也明确服务时间了,只有15号有时间,如果不方便,只能再等通知。”
这次机会本就是周逸争取来的,再等通知,恐怕等同打水漂了。
宋烁:“15号?”
“我争取早点写完,”宁珏可怜兮兮的,“早点结束,可以赶得上的。”
宋烁垂眼看着对方。瞳仁黑亮、嘴唇红润、阳光照出皮肤细细,金色的绒毛。
一个没有褪色的宁珏。
在被何医生拒绝当说客后,这个说法,没能完全打动宋烁。毕竟,在旁人面前,与在自己面前,宁珏所展露的脆弱程度是不相同的。
但宋烁该发现,一向懒怠、得过且过的宁珏,这段时间为准备锐影的考试,努力良多。
重啃专业书的同时,买了一堆摄像理论的书,夜夜复习到零点。十八岁时,鞭策宁珏多背一篇文言文的宋烁,怎么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宁珏挑灯夜读的小盏灯光,会照到宋烁的被子上。
——他太心仪这份工作,兴趣远超乏味的助理、秘书工作。
而没有身份的追求者,又早早失去合法性的兄长,不能打着保护的名义,动用私心的行为。他只能问:“要去吗?”
“应该……得要去的,”宁珏迟疑开口,又很讨好地说,“以后你不叫我’老公‘,我也会把工资卡给你的。”又说,“我给你加520分,助你扭转乾坤,好吗?”
“好了,”宋烁心中涌出说不清的感觉,但面上不显,只是起身,“回去复习吧,不是快考试了吗?”
“哦……”宁珏稍显失落,“知道了。”
很少自己选择的宁珏,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其实很需要来自宋烁的支持。但宋烁不算大方,不阻拦已经是宽容,将宁珏主动推离自己身边,未免太难。
日子将近,这天,进行完发布会的最终彩排,独自留守办公室的宋烁,戴上耳机,不受打扰地听第三段录音。
也是最后一段录音,只有11分钟的时间。
录音日期为6月初,而那段时间,恰巧也是《锈》上新发布会的时间。前5分钟,方名询问宁珏近期的心理状况——兴许因为当时分隔两地,没有机会亲密,宁珏状态较好,语气也轻快。
6分03秒时,方名问:“如果要用三样物品来形容你的伴侣,你想用哪三样?”
宋烁不自觉坐直,稍稍转动耳机角度,好让声音更清晰地传入,全神贯注。
“游戏、成绩单和……”前两个词轻易得出,但最后一个,宁珏足足思考一分钟之久,才说,“指南针。”
对这几样物品,宁珏分别解释:“他很擅长游戏,无论什么副本,都可以很快通关。成绩优秀,脑袋聪明,不需要费很大功夫,就可以取得很高的成绩。你看我分享给你的采访视频了吗?很厉害的!别忘了点点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