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幻觉(130)
“困的话去休息室睡会儿。”
宁珏从他怀里爬出,但一踩到地面,又毫无困意。忽然,宁珏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恋痛?”他掀起毛衣,露出方才侧腰处掐出的红色指痕,很迷茫,“我还想让你再掐掐我。而且我发现,我也喜欢你拍我屁股。”
宋烁沉默,决定先拽下他的衣角:“我都没用力,你痛什么痛?”
“是吗……那我下周问问何医生。”
尽管接受,宁珏可以与心理医生畅所欲言,无话不谈,但简单表述这一事实,极其容易让何医生将两人的关系,误解为某个小众圈子里,从而更改治疗方案,这对于已经完成大半的治疗进程,是十分不利的。即便不在意面子,宋烁也必须制止,说“别问”。
“等你考完,”宋烁不得不保证,“我可以帮你检验。”
一月末,期末考试结束当天,A市降下大雪,天地通白,雪堆吞吃杂音,车慢慢停在心理咨询室楼下。
何医生:“你下周要回昭宁市过年了?”
“对!我们订好机票,准备回家了。”
家——这个概念,这几天在宁珏脑中,又扩充范围。很多次都会具象地想到蓝湾里的客厅、茶几上的车厘子、满地乱跑的九号,想到宋雅兰、徐阿姨、钱阳,想到妈妈,以及已经被宋烁购置的出租屋,恍惚间,时间从未前进过,又拨回青涩、懵懂的青春期。
所以,这也是年前,同何医生的最后一次咨询。
何医生:“你最近,已经很少和我提及’恶心‘、’想吐‘的字眼了,脱敏训练进行得也很顺利,是吗?”
“嗯,我很喜欢和他一起,”宁珏思考后又补充,“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何医生记录下来后:“你现在对亲密,其实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和应对能力,所以这回回家,可以尝试’暴露疗法‘。”
“暴露疗法?”
结束咨询后,坐车回家的路上,宋烁听到这一关键词。
“就是说,要重新回到引发心理障碍的环境里,模拟当时的过程,”宁珏大致复述——先自行想象,之后模拟类似环境,如果一切顺利,再进行实景暴露,“这可能算是期末考试。”
回到公寓后,经过仔细比对,宁珏认为,次卧房门的方位,与蓝湾里卧室的最为相像:“过两天,你可以帮我收拾收拾吗?我想先在家里模拟。”
宋烁:“我要全程参与吗?”
宁珏拒绝了他的陪考。毕竟宋烁心理无碍,性功能健全,怎么看都没有考试的必要。更何况,宁珏即便失败,印下不合格的烙印,也不必担心,因为他已经发现,世界万千里,除了爱具有唯一性,其他都可以反复定义。
再浓墨重彩的失败,也极其容易稀释,变得平淡。
更何况,今晚宋烁另有重任。
啪——
“疼疼疼,”宁珏出声制止,踉跄爬出宋烁身边。他捂着明显泛出指痕的屁股,眼眶攒着眼泪,又难以置信又伤心欲绝,“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
宋烁坐在床边:“不是你想检验自己恋不恋痛的吗?”
宁珏既对恋痛的痛,竟要这样的痛感到绝望,又对自己没有异于常人的癖好,感到一丝丝宽慰。
“好了,”宋烁自知没收劲,稍有心虚,因而及时补救,“过来,我帮你揉揉。”
宁珏抹了把眼泪,又慢慢爬了回去,坐到宋烁怀里,仰头承纳接吻。他这样的记性,很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忘记抚摸过身体的手掌,曾掌掴过他的屁股,也忘记疼痛的可再生性。
由于低温,窗户泛着的水汽慢慢流淌,室内潮湿,熨热。宋烁觉察他的反应,正想起身,拿过抽屉里的项圈时,宁珏忽然搭握住他的小臂:“不要这个。”
“何医生说,我已经进步很多了。所以今天,我们可以换个脱敏项目吗?”宁珏语气诚恳,“我想和你做爱。”
他注视着宋烁。沾了汗水的发尾、乌深的眼睛、曾含咬过的嘴唇。很强烈地希望不要关灯,发觉原来情到深处,希望完全拥有对方,是自然而然流淌过的事。宁珏又说:“我想要你。”
宋烁:“不怕疼了?”
“你不会让我疼的,”宁珏得意说,“因为你太爱我了。”
宋烁不自觉笑,指腹轻轻揩过他的脸颊:“是,我太爱你了。”他贴上宁珏的嘴唇,低声,“那我们练练新的。如果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但其实很多时候,宁珏不用说“停”,也不用推拒,宋烁就会先察觉他不大舒服的神色,从而中止。在照顾病人的过程中,宋烁学会安抚、克制等种种不等同爱,但组成爱的技巧,无意识为宁珏搭建了一个足够安全的巢穴。
所以,宁珏愿意更进一步,同宋烁分享体温、汗水和喘息,也不足为奇。
·
“这件?”
商场内,宋烁取下宁珏所指的那件深蓝色西装。宁珏竭力思考,皱眉:“嗯……还有一条深红色的领带。像这条!”
一共选购了两件西装、两条领带,外加一双男士皮鞋。因为只是为了模拟先前宁珏在蓝湾里进门时所看到的场景,之后不再穿着,所以都是平价品牌。
回家后,两人一同布置场景。即将结束时,宁珏站在客厅中央,左右环视时短暂愣神,像陷入梦魇。忽然,手被握住了,真实的温热将他从难以描述的回忆中扯回。
宋烁:“走吧。”
今晚的模拟场景,只有宁珏单独参与。下午则是预留的缓冲时间,车停在锐影总部楼下时,宋烁再次问:“确定不用我陪你吗?”
“不用,”宁珏笃定,凑近亲亲他的嘴唇,“你放心,等结束,我会打电话通知你回家的,你好好工作。”
宋烁勉为其难点头,宁珏下车后的回了三次头,都对上宋烁的眼睛。
但车驶离后,宁珏后知后觉发现心跳得剧烈。
其实,他会有点害怕。在布置场景的途中,也为自己找了几百个不必进行的理由——可以亲,可以抱,可以做爱的宁珏,已经很了不起了,不必追求太多。但看到宋烁,看到阳台上晾晒的床单,看到茶几上立起的合照时,又生出更强烈的需求,想要完全健康,不会再被摧折的关系,因此没有叫停。
六点下班后,宁珏独自打车,回到公寓。
他站在门前,依据何医生所教的方法。吸气、呼气,保持冷静。在心律正常后,宁珏插入钥匙,咔哒,打开眼前这扇门。
室内静得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声音,皮鞋斜在玄关处,西装随意搭在沙发靠背处,领带散落在地。与两年前相同的季节、低温。宁珏定在玄关处许久后,慢慢走向次卧,暧昧、压抑的声音,时隔两年,好像再度进入他的耳朵,慢慢变得尖锐、响亮。
直到看到从次卧门隙里投射出的灯光,宁珏这才停住,他盯着地板纹理,手松开又攥紧,耳膜随着心跳鼓动着,过了许久,宁珏终于鼓起勇气,看向那道曾经打破他安定生活、污秽、令人作呕的门隙。
宁珏忽然愣住。
他的目光穿过门隙,看见床上摆放的一束满天星。
原本紧张、焦躁的心情戛然而止,宁珏像是溺水的人,口鼻都灌进海水时,却忽然踩到了岸,噩梦变为如同幻觉的美梦。他推门走近后,看见了放在满天星花捧里的的红绒方盒。
方盒里,放着一条项链。灰蓝色陶土基底,小小的的海螺屿珍珠。项链下则压着一张硬卡片,是宋烁的笔迹:
【结束了?出来吃饭吧。】
今夜无风,抱着满天星的宁珏,顺利坐上了出租车,依据卡片里的地址,烁:“师傅,去长月小筑。”
十来分钟后抵达,服务员前来迎接:“您好,几位?”
“我来找人,”宁珏问,“217包间在哪儿?”
听见包间号,服务员多看了他一眼,露出笑容:“先生,在二楼左边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