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幻觉(126)
忽然,宋烁顿住。
正支起上身的宁珏,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负伤挺立的小宁,一时喜不自胜:“我可以了!”
但对上宋烁难以置信,又有点宽慰的复杂眼神,才反应过来这次的精神勃发,似乎很不合时宜。宁珏下意识想合腿,一时忘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结果发现小宁更加活力了。
宋烁微妙地问:“你恋痛?”
“我,”宁珏茫然,“应该没有……吧。”
不过眼下,重点显然不在于分析原因,而在于如何应对。面对苦苦栽培数年、一朝冒芽的植物,作为园丁,宋烁浇水怕淹了,施肥怕烧了,一时无从下手。已经深夜,又不便打扰何医生与方名寻求对策,只能复习之前的知识。
最好将亲密,与积极正向的刺激相关联。所以,不能通过看恐怖片的方式,把小宁吓回去,也不能动用五指兄弟,毕竟来来回回扯到伤口,即便再恋痛恐怕也承受不住,不算正向刺激。
所以,要怎么快速消下去?
宋烁皱眉思考,仿佛应对世纪难题,忽然说:“算了,我帮你含出来吧。”
反应过来后,宁珏磕磕绊绊说:“不、不用了吧,它自己会下去的。”
“太慢了。”宋烁答得言简意赅。
但他不确定,宁珏是否能接受这画面,于是起身揭过搭在椅背上的围巾,打算借以遮住宁珏的视线时,却对上一双惊慌、隐隐恐惧的眼睛,宋烁愣住,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之前,也这样对待过宁珏。
但当时不是帮忙,是急于求成地寻找证据,因此用领带强行捆住手腕,限制行动的同时,关灯剥夺视觉。毫无经验的宋烁,齿尖很多次刮到宁珏,听到宁珏哀求也不为所动。他只负责审判,咄咄逼人地质问,唯一想到的处理方式,是将宁珏赶出门外。
对宁珏而言,这件事只代表疼痛、被动、被抛弃。
所以,尽管眼下宁珏没有拒绝,没有后缩,但仍会不自觉发抖,会畏惧无法视物后的失控,也会畏惧粗暴。
他是没有主导权的。
宋烁僵了片刻,突然将围巾扔回原处,取过放在床头柜上的项圈——锁链另一端已经焊住,仍固定在墙边锁扣处,无法解开。
宋烁低头,将项圈干脆利落扣到自己的脖颈处。宁珏睁大眼睛,茫然又不知所措时,宋烁握住他的手指,卡在项圈边缘。
“等会儿如果觉得疼了、不舒服了,随时往后扯,我会停下。”宋烁注视着宁珏,停顿两秒,又说:“学会了,就和我说’知道了‘。”
宁珏下意识回应:“知道了。”
他眼睁睁看着宋烁俯身。
先前,宁珏所掌握的,不过是言语、亲密时的主动,而如今,他捏住项圈的手指,成为最直接的号令。
先是客观存在的牙齿、舌尖、嘴唇、头发。后来感受到柔软、热烫、酸意。
宁珏整个人好像都被衔在宋烁的舌尖,缺乏氧气,晕晕的,潮湿的。恐惧好像成了水溶性的,慢慢消解掉了。
他们的呼吸在推着房间飘飘扬扬,船在荡,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水拍岸。头绪悬浮、四肢软颤,手指无力,想要扯一扯宋烁,停一会儿,让宁珏缓缓,然而只有流泪、笨重呼吸的力气,他蹬了下腿,声音陡然变调,头脑如同炸开烟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看来,一向学习能力很强的宋烁,只是不精通厨艺,其他地方,都能轻易举一反三。
宋烁起身,吐在纸巾上,正想扔掉纸团,却忽然对上宁珏涣散的、迷茫的眼神。他垂眼,轻拍了两下宁珏的脸颊:“爽晕了啊?”
度秒如年,但实际只过了两三分钟的宁珏,脸埋在他的手心里,晕晕乎乎,颠三倒四地说:“……辛苦你了,谢谢。”又说,“我好像死了。”
“出息。”宋烁笑了笑。
纸团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发出闷声。他问:“有想吐吗?”
宁珏终于回神,摇头说“不想吐”,艰难动用酸软的四肢,爬起床来:“钥匙在哪儿,我帮你解开——”
话语未落,宋烁不知捏住项圈哪里。咔哒。应声脱落。
宁珏乐于助人的手停住:“不是得用钥匙……吗?”这与他回忆中的解锁方式对应不起来。
“两种解法,不用钥匙也可以,”宋烁随口说,“有个活扣,找准位置一捏就开。”不过得动用巧劲,找准位置也决非易事,否则当时的宋烁,不会放心留宁珏独自在家。
宁珏:“那我当时,岂不是可以随便跑?”
宋烁替他敷上药贴,抬眼,语气平静:“你可以试试。”又问,“想跑去哪儿,说来听听。”
“跑进被窝。”宁珏原地卧倒。敷药贴穿不了小裤,双腿自由,他扯过宋烁,顺势窝进他的怀里。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时间已过零点,宁珏靠近,响亮亲了口宋烁:“老公,生日快乐!”
“你也快乐,”宋烁拍拍他的后背,轻声,“睡吧,宝贝。”
次日,伤口已经结痂,虽说经受不住大幅度的动作幅度,但正常行走不成问题。
开车前往机场接人的路上,宁导正话语激昂地讲戏时,宋烁突然问:“我的生日礼物呢?”
宁珏神秘地说:“放在家里了,你猜猜在哪儿——”
宋烁:“卧室里的相框?”
宁珏一副被雷劈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宋烁能知道,实在是因为位置太显眼。光明正大倒扣书桌桌面上,但想来,宁珏的心思也好猜。一定认为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笃定近期没有居家办公需求的宋烁,不会注意桌面。
但相框实在新得太突兀,宋烁很难不注意到。
相框内装的是专人定制的水彩画,所依据的,是先前公园散步时,委托路人拍的双人合照。两个剪刀手,虽说一个傻笑一个表情寡淡,但仍见甜蜜。另外,宁珏的实习工资卡也朴实无华地倒扣相框下。
宁珏本想等宋雅兰走后再赠送,没曾想已被发现,不由叹了口气,露出很无奈的神色:“密码是你身份证号后六位。里面的钱,你随便花。”一副成熟、看淡红尘的模样,“你看,老公没有亏待你吧?”
学习独立的宁珏,仍记挂对家庭的责任担当,尽管在评分表中严于律他,扣分扣得毫不客气,但也交付自己的全部家当、信任与坦诚,毋庸置疑,宁珏未来将成为值得依靠的伴侣。因此宋烁从善如流,说“是,没有亏待”,收下了这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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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3,时隔近两年的时间,宁珏再度见到了宋雅兰。
换了短发,新染了栗色,单手揣在黑色羊毛大衣的兜里,右手握着行李箱拉杆,仍是那副利落而雷厉风行的模样,左右扫视,微微皱眉,看到两人时,这才露出笑容:“我以为你们路上堵车了。”
宋烁:“只是快到的时候堵了会儿。”
宁珏摆摆手,稍显拘谨:“妈——阿姨好。”
口误之后,宁珏恨不得咬掉舌尖,忐忑看着宋雅兰,所幸她并不计较,也说“你好”,从机场到车上的这段路上,一直在同宁珏聊天。放假了吗,工作找了吗。直到上车后,才将话头转向宋烁。
虽然两人都并非热络的性格,谈话更像上下级的一问一答。但问的都是家长里短,细枝末节,竟也让坐在后座的宁珏,咂摸出一点温馨来。
晚餐时再正式庆祝生日,午餐则在附近饭店暂且将就。宋雅兰才下飞机,没什么胃口,只随意点了两个菜,之后交给宋烁。
一旁宁珏已经入戏,降低存在感,一言不发。
“看看,有什么想吃——”宋烁将菜单递给宁珏,想起剧本中自己的人设,硬生生转了语气,“你吃了也是浪费。”他察觉到宋雅兰的目光,意识到语气过重,僵了片刻,但又圆不回来,索性啪地合上菜单,“先点这些吧。”
宋雅兰皱眉:“你怎么这么和你弟弟说话,这有什么浪不浪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