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258)
前方逐渐亮了起来。
他堵在狭小湿润的石道间行走,挤出去之后,眼前豁然开朗,犹如走进了异世界。
溶洞!
神殿下面居然有这么大一片溶洞,他听见的雨声就是钟乳石上的水珠滴落在潭水里的溅响。钟乳石就像灯柱般幽幽发亮,空气中同样漂浮着梦幻的矿物萤光,这些光照亮潭水,也照亮了水中的游鱼。
这是地牢?
这是自助餐厅还差不多!
阎知秀伸手下去,先谨慎地沾了点水珠,放到舌尖上分析毒素。
很好,没毒,就是氡气含量有点超标……
他急忙扶着边缘坐下来,先把破破烂烂的裤子撕开,用潭水洗净摩擦伤口里的沙子和泥土,再一颗颗地挑出镶嵌进去的尖锐石子。现在没条件包扎消毒,阎知秀只能尽量让伤口通风,不捂着。
然后就是食物问题。
大大小小的水潭里游曳着大大小小的鱼,鱼肉几乎是半透明的,鱼骨则如烟气般氤氲,游在水里,像游着一脊的白雾。
一看就适合做鱼生。
阎知秀一肘下去,砸断一根纤长的钟乳石,巨响惊得鱼群四散,他也并不在意,只是坐在潭边,专心致志地磨利石尖。
破烂的裤子,这会儿也能排上用场。他挑出名贵的生物丝线,用牙齿磨断,编成更结实的绳子,在锋利的石头末端打成死结,这就是叉鱼的利器了。
阎知秀站在潭水边,徐徐吸气,吐气。
饿得过了头,肚子里火烧火燎的疼痛感早就消退下去了,他的肚皮紧贴着后脊梁骨,整个人佝偻下去,目不转睛地盯着潭水。
石矛折射幽光,犹如一道闪电,凶猛地扑入潭水,鱼群哗然散去,水花扑腾着四射。阎知秀双臂肌肉紧绷发力,劈手将那条大鱼拉扯着撞在潭边,鱼血像墨一样在漆黑的水里散开。
他紧紧地把丝线在手臂上缠死,不管不顾地探手下去,狠狠攥住那条拼命挣扎的鱼,手指陷进鱼鳃,一手扭着鱼尾,一下!两下!三下!
撞击的巨响回荡在空寂的溶洞,鱼的头骨碎裂,脑髓液泼了一地,再也不动了。
阎知秀目光凌厉地拔掉石矛,全身带动肩膀,肩膀带动十指,还是微微发抖的。
他发狠地撕开鱼皮,细碎的鳞片带着部分粘连的鱼肉落在地上,然后张嘴大口咬在鱼肉上,拼命吸那带腥味的鱼血。
以前流落异星的荒野,他强逼着自己咽下过比这恶心数倍的玩意儿,相比之下,没什么味道的鱼血已经算上乘的美味了。
吸干水分,余下的鱼肉晶莹雪白,看起来倒是诱人。阎知秀毫不客气地撕扯着大嚼,将条一斤多重生鱼吃得干干净净,满脸是淡红色的鱼血。
好些了。
他喘一口气,把光溜溜的鱼骨放在一边。
时间过去多久了?他疲惫地掰着指头算,在见不到天光的地下,他失去了所有对于时间的感知,这对宝藏猎人来说很要命。
他摇摇头,食物带来的热量很快就被湿冷的环境夺走,他受伤了,流血了,身上更没有多少御寒的衣物,想要渡过这一劫,他必须吃下很多东西。
不过,他不后悔挑衅那个贱人祭司。
永不。
正当阎知秀握紧石矛,准备再挑一条鱼的时候,他忽然刹住了手。
奇异的,被窥伺的痒意,从脊背上悄悄蔓延。是的,被人偷窥的时候,你的皮肤会莫名地瘙痒起来,就像爬过了一只透明的小虫子,触角扫来扫去。
阎知秀不动声色,无声地朝着旁侧的钟乳岩踱步。
他距离那个窥伺的目光已经很近了,近得他一伸手就能把矛尖捅进对方的肠子。
——就是这里!
锋利的矛尖仓促停顿在半空,阎知秀愣住了。
凶狠的杀意溃不成军,崩散一地。阎知秀泄气地看着面前一只大胖蛾子,以为自己在做梦。
“……怎么是你?之前那只呢?”
这只蛾子不是之前那只白得像雪和光的蛾子,而是纯黑的,像风暴前的夜空,黑得没有一丝杂色,唯有眼珠是银的,泛着绚丽的珠光。
都说黑色显瘦,这也没瘦到哪去啊,不还是膀大腰圆的……
阎知秀心中腹诽,那只蛾子已经扑棱棱地腾空飞起,用羽毛状的触角试探着挨挨阎知秀的手。
“干嘛?”阎知秀没好气地把石矛插在腰间,就庆幸他还有腰带吧,“挨个儿来看我的热闹,是不是?我手上都是鱼腥味,到时候全抹你身上。”
说归说,他还是有点喜欢这么个毛茸茸的胖东西……忍不住就张手抓在掌心。
蛾子期待地望着他。
阎知秀用拇指轻轻捋捋它覆盖着短毛的柔软肚皮。
蛾子的翅膀根化开了,有点像一摊饼,满足地摊在他手里。
阎知秀觉得很有趣,他再挠挠蛾子的漆黑色的领毛,顺着梳下来。
蛾子哆哆嗦嗦的,双眼涣散,简直有点呆滞。
“怎么跟个狗似的……”阎知秀好笑道,“平时都没人撸你们的毛吗,跑到这儿来找我?”
见蛾子也不反抗,他遂一顿搓揉,爽得蛾子扑噜噜地扇着翅膀,眼睛水汪汪的,在他手里扭来扭去。
“好了!不玩了。”十来分钟后,捏捏蛾子活动告一段落,阎知秀活动双腿,冻得嘴唇都有点青紫。
蛾子还在扭。
——再摸摸,再摸摸。
“还摸?再摸我就要冷死了。”他哈着寒气,轻轻弹了下蛾子屁股,“你怎么早不来?早点来,我就不用被那个神经病祭司扔到这儿了。”
大黑蛾翻身过来,这时,它才发觉面前这个生物的现状。
在地牢里,他遍体鳞伤,指尖和嘴唇泛着寒冷的青色,表情疲惫极了,却在好看的眼睛里含着一丝隐藏至深的温柔。
蛾子不能说话,但它的眼神已经变了。
——你受伤了,流血了,又冷又饿,可怜的东西,你一定痛得要命,为什么你摸着我的掌心还是温暖的?
它无声地飞起来,紧紧地依偎在阎知秀的脖颈上,给那里的肌肤压出了一片流光溢彩的印子,犹如钻石的粉尘。
奴隶项圈上的蓝光挣扎着闪烁起来,最终寂然熄灭。
“干嘛?”阎知秀微笑着,用冰凉的指头推它,“撒娇啊,撒娇也没用,你……”
他的笑容渐渐隐去,变成诧异的神色。
因为黑色的巨蛾再度飞起,它绕着阎知秀身上的伤口,用璀璨细腻的鳞粉扑扇洒下。
疼痛消弭,伤势回复,暖洋洋的涓流淌在阎知秀的皮肤,那些需要几天,甚至更久才能愈合的黑色淤青,大片摩擦的血口,还有骨裂的闷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
这已经不是奇迹可以形容的了,这简直就是……神迹!
黑蛾沉默地伏在他的手臂上,静静地看着他。
——如果那些赝品再敢来伤害你,我一定杀了他们。
阎知秀瞠目结舌,像又见了一次鬼。
这什么超级大蛾?简直比最顶级的医疗舱还管用,随便撒点粉就能无痛疗愈,你这让那些研究生物科技的智慧物种情可以堪啊?
而且他身上也不冷了,真是一粉更比一粉强,早知道之前那些白蛾的鳞粉就不和泥巴玩儿了么!你看这事儿整的,唉!
又惊又喜,他忍不住挠着蛾子的小脑袋,乐呵呵地问:“谁是最厉害的小蛾子呀?是谁是谁?”
——是我是我!
黑蛾心花怒放,在阎知秀手底下猛扭屁股,触角摇晃,把翅膀扇得嗡嗡响。
阎知秀正准备再给它挠挠肚皮,黑蛾蓦地僵住了。
它就像先前的同伴,来不及道别,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疾速地向上升起,化作晦暗的星光,没入石壁,消失不见。
阎知秀有点愣。
它飞走得太快,跟来时一样突然。他费解地抓抓头,总觉得这些小东西就像被上课被班主任发现偷玩手机的学生,慌得只知道跑。
不管怎么说,身上不疼不冷,活命的几率一下大大增加,阎知秀不由得神清气爽。他再到池子里钉上两条鱼吃了,饥饿的问题也解决得差不多了。他左右看了看,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打算先睡一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