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59)
“我们倒是有缘呢,”他说,“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也不能就把你扔在这儿,让你在荒郊野地里等死……”
他思索一会儿,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起身跑向自己的屋子,再跑回来的时候,他拎着一个木桶,里面装着冰冷的残雪。
然后“哗”的一下,把雪浇在碳烤活人的头顶,身上。
雪水蒸发,散出大量灼热的雾气,巫曦再度折返,将这个过程重复了七八次,但少年身上的温度却一直不见降低,巫曦索性抱膝蹲下,就这么看守着他。
他才不笨,四处是烧得奇形怪状的妖兽尸体,说不定这就是此人的天赋,专门克大荒妖蛮什么的。
不过,他又是哪个国家的神人?
见巫曦真的守在了小孔雀旁边,下面燃烧的五蕴阴火又一直熄灭不了,天上围观的妖兽也觉得无趣,遂逐渐散去了。
巫曦一直守到晨光朦胧,天色将明,他跑回去吃了个饭,再继续回来守着。
第二天的傍晚,少年胸前的炭不那么烫了,巫曦放轻手脚,一块块地把它们揭下来。
他做得十分谨慎,因为他不知道这些焦淬的部分有没有和对方的血肉粘连在一起,所幸少年的皮肤都还完好无损,他才放下心来。
对方的胸膛光裸着,不知道他的衣服是烧没了,还他压根就没穿上衣。奇怪的是,这人的肌肤十分苍白,甚至随着光线的变化,隐隐泛出一种冷冽的紫气。
巫曦清理出他的锁骨、脖颈和下颔,他捋掉少年头发上的血痂和焦黑的残渣,手指慢慢停住。
“这是……孔雀翎?”
他困惑地拎起那枚光滑结实的翎毛。
不会错的,确实是孔雀翎。只是寻常孔雀的羽毛,都是碧彩辉煌的蓝绿金色,这支孔雀翎却是暗沉的黑紫色,羽斑艳紫,边缘嵌金,透出十足的妖异之气。
巫曦揪了揪,发现它是直接长在少年耳后上的,顿时更觉奇怪。
这这这,这是哪里来的神人?就算在羽民国,也没有这样怪异的长法啊?
第三天,巫曦终于清理到了他的后背和手臂。
盯着眼前的宽大羽翼,覆满黑紫色羽毛的双肩,还有钩爪锋利的十指,巫曦陷入了沉思。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神人啊。
巫曦深沉地点了点头,严肃地说:“原来,你是个鸟人……嗯这么说不对,原来,你是个妖人……啊不,这个更不好……”
“原来你是个鸟妖!”巫曦一拍掌心,舒坦了。
可是,他是妖族,我是神人,妖是吃人的,我还要救他吗?
巫曦踌躇满怀,他盯着少年毫无血色的面孔,又看到他眼下的两粒小痣。
传说中,在上一世流泪不尽的灵魂,才会在这一世生出泪滴般的痣,他胡乱地想,他看起来跟我一样大,也跟我一样孤零零地落到雪原,而且还身受重伤,被烧成这样……多么可怜!他的双亲若是知道,肯定心疼得要命吧?
推己及人,巫曦再也狠不下心肠,就这样一走了之。
他长叹一口气,接着蹲下来,继续清理孔雀少年身上的焦痕。
作者有话说:
【忘记说了,本文世界观脱胎于山海经,引用背景的佛教名词也都十分门外汉,大家不必深究……!】
巫曦:*在雪原上走来走去,捡他认为可以吃的任何东西*这里当然不是天堂,但再也没有人管我可以吃什么了,所以我想也不算太糟糕。
巫曦:*立刻被从天而降的烤大鸟砸倒在地,发出哀鸣*呃呜!
还是巫曦:*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开始流口水*
烤大鸟:*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动不动地露出完美的面庞*
巫曦:*脸红了*
第36章 净琉璃之国(四)
待巫曦把他团作一堆的尾羽,以及毛茸茸的,形如鹰爪的下肢都清出来,然后再故技重施,把人绑在背上,走一步,歇三步,艰难地拖回了木屋。
孔雀少年比他高壮得多,他把人推上木床,自己同样累得够呛。
“你可真沉啊!”
巫曦抹掉脖子上的汗珠,翻出秦椒枝扎的小扫帚,将他身上的残余炭渣清扫干净。
“没多余的地方了,咱俩就挤一挤好了。”他高高兴兴地说,并不觉得自己的床被别人占了,正相反,他觉得来了一个同龄人,以后说不定还可以陪自己一块玩。
巫曦把人推到里头,自己躺到床沿,条件有限,就这么和衣而眠,凑合着睡了过去。
夜半,巫曦是被热醒的。
他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往旁边一看,少年的脸孔已经涨得通红,胸膛也一片绯红。他在昏迷中不住喘气,汗珠一颗叠着一颗地往外涌,浑身的羽毛都打湿了一层。
巫曦支起鼻子,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
“你发烧了!”他大惊失色,赶紧蹦起来,裹上毯子出门舀雪,再用鲛绡的窗帘浸了冰水,一块敷在他的额头上,一块用来擦身。
少年痛苦地低吟,朦胧中,他的眼睑微微睁开,流转出一隙暗金色的华光,接着又紧紧地闭上了。
巫曦细致地抹去他鼻尖上,额头边,还有胸前的汗珠,耐心地用雪水擦拭他的羽毛,捋掉上面顽固的血水和疮痂。很快,那些脏兮兮的羽毛便再度焕发出幽邃润泽的光芒。
巫曦进进出出,又换了三桶雪。
照理来说,大荒的落雪乃是冬神的遗泽,神人尚只能勉强承受它刺骨的冰寒,可这些象征玄冥的落雪却不能解除这妖族少年身上的烧热,又是为什么呢?
巫曦皱着眉头,擦到后背的时候,他摸到了少年的翅膀根部,忽然“啊”地惊呼。
先前天色已晚,加上后背的被羽太浓密,他居然没有发现,这少年的左羽翼遭受过十分严重的撞击,肱骨和尺骨都已经弯折得扭曲了。
“哎呀!”虽然受伤的不是自己,巫曦还是吃疼地皱起脸,“这可怎么办?”
当务之急,唯有把人先翻过来,不能再压着骨折的地方了。
巫曦给少年翻了个身,让他正面朝下,再往额头上垫一块冰凉窗帘,把完好的右羽翼收拢起来,受伤的翅膀则轻柔地搭在床上,连着丰密的一大捧尾羽都支棱到上头。
他正在整理那些羽毛,手腕忽然一紧,就像被烙铁烫了一下,将他惊得一跳。
巫曦低头一看,少年犹如猛禽利爪的手掌,正牢牢扣在他的腕子上,对方侧着头,半睁开一只混沌无光的暗金色眼瞳,哑声道:“你……”
“你生病了,”巫曦平复下扑通直跳的心脏,安慰地摸摸他的头顶,“我照顾你,不要怕。”
少年的眉眼忽地轻轻一动,他失神地睁大了眼睛,仿佛要竭力看清巫曦的样貌,但下一秒,他失败了。
因为巫曦很快用单手拿起另一块冰凉窗帘,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好好休息,这样才能快快降温!”
尽管他自己也是才十四岁的孩子,此刻装起医生,充满威严地叮嘱另一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倒是十分轻车熟路。
少年顽固地拽着他,执意不肯松手,好在他的钩爪锋利弯曲,而巫曦的手腕却纤细,稍微一扭,就挣脱出来了。
“病人就要乖乖听话……”巫曦絮絮叨叨的,流落大荒已经月余,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其他人毫无敌意地搭话,因此一点也不觉得困倦,只觉得开怀,“喏,给你梳梳毛!”
说着,他以指为梳,打理好翅膀上乱七八糟,旁逸斜出的飞羽,将它们挨个排列整齐,再把揉成一团的尾羽捋顺成光滑整洁的状态。等他做完这一切,少年又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巫曦放松下来,大大地打个哈欠,他自己也累得够呛,但还是强撑着再换了一次冰镇的敷布,才谨慎地避开受伤的翅膀,钻到翅膀展开的浓密厚羽下面,疲倦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巫曦的肚子咕咕叫。
他揉着眼睛,全身被羽绒围得暖乎乎的,转头一探,少年额头上,身上的敷布俱烤得干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