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298)
“嗯,嗯……我把我的雷霆掰下一支给你,你可以拿它击打自己的仇敌,让他们粉身碎骨——”
阎知秀没有说话,阎知秀回以一个脑瓜崩。
彼时黄昏四合,天空之主的到来,为永恒的星空置换了颜色。晚霞流光溢彩,其中一抹光芒照耀在阎知秀脸上,把他的眼睛照得金黄剔透,犹如琥珀。
安提耶忽然福至心灵,问:“那……那我送你一片霞光!这样你就能随时随地看到它了……好吗?好不好?”
阎知秀看着祂,唇边露出一丝隐隐的笑。
他伸出手,给天空与风暴的君主戴上花环,接着调整方向,让琐碎的瓣叶不至于搔着飞蛾的眼睛。
这天傍晚,安提耶佩戴花环,美滋滋地回到万神殿。有使臣想凑过来嗅嗅花朵,马上被主君蛮横地顶飞,不许它们弄乱了上头的花瓣叶片。
当祂落向自己的领域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叫住了祂。
“安提耶。”
安提耶没有转身,苍穹中流云蔓延,形成无数双电光闪烁的眼眸纹路,盯着来者。
“银盐。有何贵干?”
创造和守护的主神漫步而来,祂的白发如水波流淌,温厚地覆盖着脊梁。
面对这个素来好脾气的长亲,安提耶也不如往日那般剑拔弩张。
银盐愣怔一下:“你头上的是花环?”
“与你无关。”安提耶说,同时用神力降下一阵云雾,警惕地掩盖着祂的宝贝花环。
银盐无意深究一个花环的来历,然而安提耶如临大敌的模样,倒令祂颇感意外。
“我们的其他亲族已经注意到你了,小星,”银盐的神色依然温和,但是这种温和就像一层稳固的,厚重的冰面,令旁人无法看清神祇的真心,“这些时日,你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一点?”
安提耶心头微颤。
我有吗?
……确实,我这几天欢笑起来的次数,比过去一千年加起来的还要多,祂们会发现我的异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莫非我的亲族全是一群眼红嫉妒的无能之辈吗?”祂反唇相讥,“见不得一个家族里最年轻的成员逍遥自在,给自己找点乐子?”
银盐不置可否,祂说:“倘若你只是找乐子,没有哪个主神会多此一举,横加干涉你的选择。”
“但是。”祂加重了语气,“但是,找乐子是一回事,找到幸福就是另一回事了,尤其在我们这个家族里。你应该能理解这其中的区别,安提耶。”
苍穹流云耸动,雷霆便如狂怒的咆哮,震响万里高空。
“仔细看守着你的秘密吧,”银盐犹如威胁,犹如提醒地低语,“可千万别叫你的哪个亲族发现了,安提耶。”
银盐离开了,安提耶的神经却在愤怒和忌惮中来回跳动,令祂难以安定。
在这个家庭里,银盐的警告已经算得上十分友善,祂不能忽视这个预兆。因此,在接下来的三十个恒星日里,安提耶没有去见祂的朋友。
祂强迫自己投身进亲族的不善漩涡,在这个冰冷,病态,充满恶意的丛林里,祂跳起同样冰冷,病态,充满恶意的舞蹈。没有人类的捋毛毛,没有人类的言语和微笑,以及他弹在自己脑门上的手指头,安提耶很快就再度变得暴躁起来,像个一触即发的火药桶,勉强地忍耐着爆炸的欲望。
“奇怪,”奢遮冲祂咧开嘴巴,露出森森锋利的尖牙,“你这样看上去顺眼多了,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那天,安提耶差点跟奢遮打成两败俱伤。
祂劈毁了梦境水池的一角,奢遮一边大笑,一边用诡谲灵动的瞬闪,在祂的灵魂上撕出数道久不愈合的浅痕。
当哀露海特匆忙赶到,和银盐一起将祂们分开后,奢遮滚在角落里,又发疯一样地大哭起来。祂的哭声高亢尖锐,犹如刀锋,刺骨地划过所有神祇的耳膜。
这其中,唯一还能笑出声来的就是厄弥烛,祂高高兴兴地看着这场纷争发生,快乐得像是白捡了一块金子的凡人农夫,就差手舞足蹈了。
“我们办个宴会吧,好不好?”卡萨霓斯无力地提议,“我们就举办一个宴会,再试着邀请一下我们的兄长,邀请德斯帝诺……”
“你知道祂不会来的,”理拉赛嘶声说,“祂永远不会!”
“我们总要尝试!”卡萨霓斯大喊道,“据我所知,祂那天不就为你出来了吗?!”
理拉赛的瞳孔发颤,祂的声音也在怒火中发颤:“你不敢……”
“——可以!”哀露海特沉声喝道,中断了下场一触即发的战争,“可以,我们就这么做吧。
“举办宴会,拉开万神殿的星空,将请柬发送到大兄的领域深处,无论祂肯不肯出门……我们就这么做。”
神域一片寂静,奢遮也渐渐止住了哭声。
哀露海特慢慢站起来,祂捏着高挺的鼻梁,疲惫地喃喃道:“……反正,情况还能糟糕到哪儿去呢?”
安提耶再也受不了了。
祂像个受了伤,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小孩子,只能一路哭着跑回自己的避风港。阎知秀在睡梦中听见那痛苦不堪的嗡鸣,等他睁开眼睛,安提耶已经撞到了他的胸口。
大飞蛾浑身紧绷,连领毛也贴得硬邦邦的,完全不复往日蓬松绵软的模样。阎知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把祂搂着,再给祂围上一圈毛毯。
自从那些侍祭进行了失败的暗算之后,阎知秀稍微施展手腕,就把那群小角色吓得魂不附体,再也不敢跟他住在一块儿。如今独门独栋,倒也不怕有人听见动静。
“怎么了?”阎知秀关切地问,“是不是又跟谁打架了?伤着哪儿没有?”
安提耶紧紧地缩在他怀里,哭得嗡嗡乱响,翅膀都斜得横七竖八的,乱糟糟地支愣着。阎知秀给祂摆正两边的蛾翅,看上头的花纹划得斑驳不清,肚皮上的绒腻短毛也缺了好几块,跟破碎大陆的地图似的,就知道这头小蛾子受了好大委屈。
“没事了,没事了……”他叹了口气,拍拍蛾子的领毛,用手指头温柔密密地梳理着,“不要怕,你不想说也没关系,这里没有别的神会伤害你……你看,石榴花,金色的石榴花,有没有见过?这是他们新种出来的……”
阎知秀接着把花往蛾子头上一放:“看,放你头上刚刚好,诶,像喷泉。”
安提耶气得鼻涕泡都要喷出来了!
祂越发哇哇大哭,可是被人这么一打岔,哭声里痛苦的成分确实减少了很多,现在是生气人类居然不好好哄祂的成分居多。
阎知秀苦笑着摸摸祂的肚皮,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儿……好吧,哄一个几万岁高龄的青少年,只好试着把祂抱在怀里,摇来摇去,轻轻拍着祂的翅膀根。
真的奏效了。
安提耶蜷缩在人类胸前,祂不哭了,但是奢遮给祂留下的伤口,却强有力地把祂拖进了梦乡,消弭了祂的一切挣扎。
阎知秀松一口气,把主神放在自己的枕头上,给祂盖好毯子。
“原来如此。祂每次出来,就是在和你私会。”
身后传来的声音柔和,坚固,犹如厚重冰层下的暗涌,静谧中深藏着惊心动魄的危险。
阎知秀的手停顿一下,他整理好床铺,平静地转过身。
“我是祂的朋友,不用把氛围渲染的这么古怪。”他说,“你是银盐。”
高大的神祇站在屋内,周身散发出的微光照亮了每个阴暗的角落。和理拉赛一样,祂的美丽雌雄莫辨,强健的肌肉仿佛水波起伏,又全无性征。
银盐一怔。
“你不怕我。”银盐低声说,“你对我没有敬畏之心,没有畏惧之心,你对我说话,就像面对着自己的同类。你是谁?”
阎知秀思忖一下。
“我们出去说话吧,”他说,“安提耶睡着了,免得把祂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