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26)
说着放下了手里的名单,转而和开发部的同事沟通起了规划问题。
讨论声中,坐在会议桌上的陈仅有点走神。
他不太赞同梁霄寒的说法。
之所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是为了不留退路。
而且梁辰多半知道自己将会是这个项目的经理,提出退出也并非一时兴起。
下班之前,梁霄寒打来电话,问陈仅今晚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餐,陈仅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不想吵架,找了个想早点回去睡觉的理由拒绝了。
梁霄寒也不强求,温声说:“出差辛苦了,那你今晚休息,之后再一起吃饭。”
难得正点下班,赶上电梯使用高峰期,陈仅看那显示所在楼层的数字半天不动一下,实在心累,索性走楼梯下去。
一不小心走过了,来到负一停车场。
陈仅正欲扭头原路上去一层,就见眼前有个人嗖地闪过去——定睛一瞧,是梁辰,骑一辆黑色公路自行车,俯身握车把,蹬踩脚踏,以极快的速度往出口坡道冲去。
难怪很久没见到那辆跑车了。不过上班骑自行车确实更方便,至少不用担心堵车问题。
这样想着,陈仅望着骑车的人消失在拐弯的路口,神色恍惚一瞬,似是被勾起久远的回忆。
半个多小时后梁辰到家,车推到库里,碰上出来迎他的吴妈。
“今天家里来客人。”吴妈催道,“快进去吧,你爷爷等你很久了。”
进到一楼书房,才知道客人是爷爷的亲兄弟梁建城。同为梁家人,梁建城在首都经营着一家汽车制造公司,子孙后代也受他荫蔽。
梁辰进门先叫一声“大爷爷”,梁建城笑着招呼他坐,紧接着感慨:“几年不见,小辰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
梁辰出国那年十八岁,五年间只回国一次。
梁建城也有个孙子曾在英国念书,也就是梁辰的远房从兄。
此人单名栋,自小就是学霸,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梁辰初到英国时两人还约了顿饭,梁栋那时已经在读研,作为兄长给了梁辰不少学习上的指点和建议,其余没有多聊,因为梁栋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的i人,e人梁辰理解并尊重。
眼下的场合,两位爷爷难免把各自的孙子拿出来比较。
梁建业夸梁栋谦逊稳重不让人操心,梁建城夸梁辰聪明灵活会待人接物,互捧几个来回,梁建业笑说:“当着孩子的面,可别给他夸得尾巴翘上天。”
梁辰索性借故离席,脸也露过了,夸也挨过了,还是把时间留给两位同辈的老人。
前脚梁辰刚上楼,后脚梁霄寒到家。
听吴妈说家里有客,梁霄寒进门换上拖鞋,就径直走向一楼书房。
靠近时发现门没关严,里头隐约传来对话声。
“小辰还是不错的,至少从他目前的工作表现看来,算是担得起这份责任。昨天他带队出差,去首都实地考察,那边的席总来电话说他非常能干,把员工安排得井井有条。”
梁建业说着叹一口气,“他就是太有人情味了,总是狠不下心放手去做。”
“他还年轻,经历得多了就醒悟了。”梁建城说,“再说你不是还有霄寒吗,我记得他很像你。”
“像我?那都是多少年前的玩笑话了。”梁建业哼道,“快四十的人了,不结婚不要孩子,还玩男人,简直是伤风败俗,让我们家丢尽脸面。他算是毁了,指望不上,今后我会把实权慢慢转移到小辰手里,再给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结婚,这样岳家也能成为他的助力。
“等到小辰能够独当一面,霄寒也就能功成身退,继续在幕后帮集团做事情。到时候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我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这晚N市下了一场雨,刚回暖的天气又转凉,陈仅把刚换下来的毛衣穿了回去。
今天要去高端社区的工地,听说梁老爷子也会来检查工作,全体项目组成员严阵以待,施工现场门口的队伍排得像操场练兵。
这边梁建业的车刚到,那边一个牵着大型犬的金发老外在工地门口停了脚步,见有这么多人在,打听这里要盖什么房子。
营销部的人忙上前去介绍。虽然尚未开盘,但看这个外国人的穿着打扮,算是他们的目标客户,况且人家手上还举着手机在录像,互联网时代信息传播无限快,营销部的宗旨是不能放过每一个曝光宣传的机会。
老外用英语说他租住的附近,这一带还没动工时就开始关注了,目前工作稳定,考虑在这里置业。
营销部员工立刻向他介绍该项目,包括项目优势,户型种类,租售形式,大约何时竣工,几乎把楼书上的内容用英语翻译了一遍。
然而老外并不想听这些,他问房屋结构,隔音系数,防水防腐处理,以及精装修的交付标准,把营销部的同事给问懵了,许多单词根本没听过。
好在现场人多,立马开启场内求助。
当着镜头的面,还有领导在旁坐镇,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敢站出来,都怕办得不好挨老板批。
眼看就要陷入僵局,梁辰没办法地出列:“我来试试吧。”
按说他留学英国,英语交流自然没问题,可他毕竟学的不是建筑专业,多半讲得还不如营销部的同事死背硬记。
可是没想到,梁辰一上去就和老外相谈甚欢,对答如流,未见一丝窘迫之态。
陈仅甚至从梁辰口中听到了几个诸如skeleton,truss,mortar,railing partition wall等建筑学专业的词汇。
这些词汇陈仅都刻意背过,却也不敢说都记得,更不能保证用英语流利地说出来,可见加入工程部之后,梁辰在专业方面下了不少功夫。
他从来没有想要当混吃等死的二世祖。
送走老外,陈仅旁边的顾盼同他说悄悄话:“没想到允炆er真有几把刷子,属于是内外兼修了,之前是你我有眼不识泰山。”
陈仅看她一眼,心想你怎么也爱加个er。
想起之前的事,陈仅说:“他还会做电工。”
顾盼没听清:“电什么?”
陈仅摇头:“没什么。”
正在众人都对梁辰刮目相看,梁建业也用赞许的眼神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子时,梁辰却丢下一个惊天炸弹。
“这个项目我也不想继续参与了,做工程没意思,我想去干点别的。”
梁建业愣了半晌:“……什么叫干点别的?”
“郊区不是还有好多厂房?把我派过去当保安。”梁辰无所谓道。
“说什么胡话!”
“没说胡话。我自己出去找工作也行,反正不想在这儿待了。”
梁建业强压怒火:“给我一个理由。”
梁辰视线扫过人群,在陈仅身上停留片刻,很快不着痕迹地收回来。
“刚才说过了,做工程没意思,按部就班的,一点挑战都没有。”
结果是梁建业差点提起拐杖当街殴打梁辰。
要不是周围的人拦着,后来梁霄寒也加入劝阻,哄得老爷子消气,这事可能会被路过的人拍下来上传某音某博,变成一桩社会新闻。
入春的N市又到了飘梧桐絮的季节,戴口罩也只能捂住口鼻,今日有风,吹来一簇钻进眼睛里,回程的路上陈仅一直在揉眼,泪留个不停。
在公司食堂用过午餐,顾盼见陈仅眼睛都快睁不开,下楼去帮他买过敏药。
陈仅独自乘电梯回部门,视线模糊脑袋也发晕,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下错站,已经到达顶层。
来都来了,陈仅贴着墙慢慢走到会客厅,门开着,敲了敲门板,无人回应。
既然没人在,陈仅便走进去,摸到一张椅子坐下。
面前就是桌子,弯腰趴着不舒服,陈仅往后仰倒,又受不了过强的光线,索性随手摸一本桌上的公司手册打开盖在脸上。
不知不觉睡着了。
好像没有完全睡着,陈仅能听见窗外的风声,也能感受到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脸上的光影。
甚至能听见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以及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脸上,一寸一寸,缓慢而细致地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