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88)
陈仅瞧一眼:“蚂蚱吧。”
“蚂蚱长这样?”
“你以为长什么样?”
梁辰抿住唇,不好意思说他脑袋里关于蚂蚱的形象,还停留在小时候看的连环画里的插图。
见他不答,陈仅也不追问,只是科普道:“蚂蚱对于农民来说是害虫,不过近两年已经有人开始养殖了,据说蚂蚱有食疗效果,城里人都爱吃。”
梁辰不吱声,眉头却皱了起来。
“你吃过吗,听说最好的方法是油炸,吃起来脆脆的……”陈仅说着转头,忍笑看向梁辰,“干吗这么用力抓我的手?”
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虫子的梁辰一脸严肃道:“怕你摔倒。”
陈仅“哦”一声:“那你想吃蚂蚱吗?”
“……不想。”
“集市上有卖,炸一下就能吃,很方便的。”
“……”
幸好陈仅只是逗他,并没有真的去买。
下午返程,走的时候两人带的农副产品和土特产比梁辰带来的还要多,都是奶奶塞给他们的。
听说梁辰比陈仅小三岁,奶奶对梁辰的称呼自动变成了“弟娃”,说:“这猪油是刚熬的,弟娃你拿回去记得放冰箱,盖上盖。”
梁辰想说不用交代我,反正我和陈仅住一起,要放也是放在他的冰箱里。
到底怕把奶奶吓坏,还是乖乖应了下来。
回到N市,陈仅销假之前,先去见了梁霄寒一面。
大半个月不见,梁霄寒憔悴了很多,隔着玻璃与陈仅对视时,双眼犹如两口枯井。
虽然仍是笑着,问梁辰怎么不来,此刻不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时候吗?
陈仅没有回答,只是告诉他,养老院项目土地污染的事已经重新启动调查,这次会追根溯源,希望出来的结果能为周经理减轻罪责。
梁霄寒的脸色一霎变得极其难看:“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
陈仅“嗯”一声。
“这件事是老头子下的命令,我只是负责执行!”
“最终责任在谁,调查组自会有论断。”陈仅平静地说,“这是我以受您资助的学生的身份,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梁霄寒愣住。
他以为陈仅来见他,是为了亲眼瞧瞧他如今的落魄,告诉他什么叫自作自受,可陈仅非但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对他墙倒众人推,反而来看他,告诉他——即便做惯了脏事,满手血污,也配拥有解释的机会,能获得良心上的片刻安宁。
梁霄寒低笑一声,意识到此刻才是真正的一败涂地。
他这半生树敌无数,立志要跟所有人分高下拼输赢,殊不知一些人胜利的原因是他们根本没想跟他斗,也根本没想赢。
他们只是遵从本心,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而已。
说完,陈仅站起来,转身离去。
梁霄寒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些或逞强或威胁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嘴唇翕动几下,出声时只余一句:“……不要恨我。”
那背影不曾停留,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视线里。
N市的秋天向来短暂,眨眼工夫就入了冬。
经过剧烈的动荡,公司恢复正常运行,几个大项目也重新走回正轨。
梁建业虽已出院,但先前误服药物伤了身体,已丧失自理能力,梁辰在董事会的推举下正式坐上最高决策者的位置。当月全体员工都收到一笔额外的奖金,既是为了感谢大家陪伴公司度过难关,也是为了庆祝新领导上任。
这天下班乘电梯,顾盼提醒道:“虽然拿奖金很开心,但你作为年上还是劝你家小狼狗悠着点吧,如今房地产行业不景气,别赚的赶不上花,万一把咱们公司折腾倒闭了,我该上哪儿找工作去?”
陈仅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回去的路上向梁辰提起,劝他房子买小一点,反正就两个人住,白天还上班,买背阴见不到太阳的房子都行。
梁辰几分无语:“都已经降低到五十平一室一厅的标准了,再降下去干脆买个一室,吃完饭桌子一收铺床睡觉,主打一个极限空间利用率?”
陈仅竟然认真思考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
最后到底拿下套一百来平的平层,洋房顶楼带阁楼,赠送的露台正好可以当作露天花园。
楼盘是自家开发的,开盘时卖得一般,后来不知道是谁传出风声,说集团老总本人即将入住,人群忽然蜂拥而至,把售楼处挤得水泄不通。
“我早就说你能带动销量,这就叫明星效应。”
接到卓翎电话的时候,梁辰正在梁家的别墅里打包自己的行李。
那边的房子是精装修交付,拎包即可入住,他早已迫不及待要和陈仅搬进新家。
“那我可谢谢你了。”梁辰说,“我们家隔壁还空着,要不优惠价八折卖给你,让你和简言之共筑爱巢?”
卓翎在电话里大骂他小气,帮他这么多忙连套房子都不肯送:“你自己筑巢去吧,我宁愿住我的酒店里。”
挂断电话,梁辰把手机一扔,继续收拾。
有人从外面进来,是陈仅抱着一箱东西:“吴妈说这些是你母亲的遗物,问你该怎么处理。”
冬日午后,洒满阳光的房间里,两人坐在木地板上,一起开启尘封的回忆。
梁辰母亲的遗物不多,有几本诗集,还有几册日记。
日记的内容不便翻看,陈仅随手拿起一本翻开,看见一篇名为《绿色的变奏》的诗里有这样一句——
一场小雨泛着绿光
它飘啊洒啊仿佛在风中
在它后面是虚幻的乌云
灰色的屋顶和树林
这段的旁边,有一副用铅笔绘制的图画,描绘的正是诗句里的场景。
终于找到了梁辰爱读诗和善于绘画的原因,陈仅不由得扬唇微笑。
箱子的最下面压着一份文件,梁辰打开看,先是拧眉,然后若有所思地问:“当年资助你的慈善基金会叫什么?”
陈仅说了个名字,梁辰顶着那份文件的抬头,忽而笑了一声。
陈仅凑过去看,那文件竟是一份转让协议,上面的基金会理事一栏写着的是梁辰母亲的名字。
原来梁辰的母亲才是这个基金会的创立人,基金会在她的手里发展壮大,得到社会各界的捐赠,帮助许多失学儿童重返校园。
看一眼转让时间,梁辰心里便有了数。大约是在梁霄寒进入集团,把父亲“打败”的时候,连母亲一手创立的基金会也被梁霄寒一并夺走。
而这个时间点正是陈仅受资助的第二年,他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梁霄寒来到他们村的小学,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说到这里梁辰就心里直冒酸水:“他是在做面子工程,可不是为了去看你。”
陈仅笑着说:“我知道。”
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时正好和梁辰对视,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既是受资助的第二年才转让,也就是说当年决定资助陈仅的并非梁霄寒,而是梁辰的母亲。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因缘,两人相视而笑,具是心间震颤。
好像命运的齿轮早在那时候就已开始转动,往后的每分每秒,他们都在朝着对方走来,一刻也不曾停息。
农历十一月二十四,宜搬家。
都是新时代的年轻人,迷信也只信一半,梁辰挑了个良辰吉日,陈仅问要不要查一查乔迁的讲究,梁辰大手一挥说不用,人住进去就行。
偏偏是个工作日,两人下班后随便煮了锅面吃,就撸起袖子投入“战斗”。
堆了满屋的纸箱还没收拾完,多是梁辰的衣物和书本。陈仅第二次帮梁辰整理衣服,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弟娃的衣服怎么这么大。
快收拾完的时候,梁辰一拍脑门,说差点把它忘了。
两分钟后抱着一盆花进来,原来是那盆山茶花,梁辰担心放在玻璃花房里昼夜温差大,会影响它明年开花,特地抽了空去把它搬过来,摆在开了暖气的房间里过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