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72)
思及得偿所愿的那个晚上,陈仅毫不犹豫地说“无论你怎样决定,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梁辰直到现在才知晓这句话的分量。
他很难不责怪自己迟钝,怎么到现在才意识到陈仅顶着多么大的压力,承受着多少嘲笑和非议,也要把选择权交到他手中,并且给足了时间和耐心,如同春日里的和风细雨。
摸出手机,点开置顶微信,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陈仅说会尽量在今天把礼物送过来。
当时没有回复是因为生气,毕竟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礼物,他只是想和陈仅一起过生日而已。
如今梁辰只觉羞惭,除却对自己“无理取闹”的后悔,更有一种由于后知后觉产生的愧意。
慢慢地蹲了下来,手臂垂放膝上,脸埋低。
梁辰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从前一直认为,经过长久的暗恋,自己才是卑微的,付出更多的那一方,现在才恍然发现,衡量感情不仅要看长度,更要看重量。
原来在他还在患得患失,自怨自艾的时候,陈仅早已下定决心。哪怕明知他有可能会做出和梁霄寒一样的选择,会让美丽的花朵藏在地下,永远见不到阳光。
梁辰就这样低头朝地,像鸵鸟把自己埋在沙里。
直到在过分静谧的夏夜里捕捉到其他的动静。
急促的脚步声,同样没有丝毫的犹豫。那脚步越来越近,门被推开的同时,梁辰抬头望去,一时怔然。
站在门口的陈仅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走进去,见梁辰神情几分呆滞,还以为自己弄错时间,忙摸出手机看一眼:“十一点二十三分,还有三十七分钟。”
刚放下手机,眼前一道黑影扑过来,撞得他一个踉跄。
意识到已经被梁辰抱在怀里,陈仅才彻底安心地弯起唇,温声说:“生日快乐。”
“……希望我没有来晚。”
梁辰摇了摇头。
没有来晚,什么时候都不晚。
刚才他望向门口,昏黄的灯光在门口的人身上镀一层金色光晕,让他恍惚以为出现幻觉,竟在现实世界中看见了总是出现在梦里的那个人。
上次他灰心失意,梦里的人将他从阴霾中拯救。这次梦里的人再度降临到他身边,让停滞的时间得以流动,也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第43章 现在就要我
实际上陈仅差一点就赶不过来了。
本想等到下午医生查完房就走,结果梁霄寒点了两人份的晚餐,让他和他一起吃,说吃不完也是丢掉,陈仅不想浪费粮食,便留下用餐。
刚吃完,来了一拨探病的访客。多是公司里的同事,陈仅忙着接待,又是端茶倒水又是陪聊,还跟项目相关的同事聊了会儿工作上的事。
一晃就是两个多小时,把客人送走的时候已经九点多,陈仅匆忙地把新送来的瓜果礼品整理好,正要离开,被梁霄寒叫住。
“你要去找梁辰?”
陈仅索性承认:“是的,这里没有需要我做的事了,您好好休息。”
梁霄寒有些失望,没想到下午的那番谈话没有发挥作用,更没想到为他挡刀都没能打动他。
还是想再争取一次,梁霄寒问:“一定要去吗?”
“嗯。”陈仅说,“今天是他的生日。”
听到“生日”,梁霄寒恍然想起曾经有过许多次,他在陈仅的生日时爽约,或者在他生日时让陈仅空等一整天。
他自觉从未亏待过陈仅,可如今回想,陈仅从来没有向他索要过什么东西,至多是想要一些陪伴,想要两个人待在一起,可他偏偏没有给过这些。
他好像总是在让陈仅受委屈。
如今陈仅的目光不再在他身上停留,笑容也不再为他绽放,他才迟钝地察觉到名为“后悔”的心情。
梁霄寒忍不住问。“我生日那天,你是不是也去找他了?”
陈仅不想说谎:“是的。”
梁霄寒喉咙发苦:“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是我的私事,我有权力不告诉您。”
“其实我不和你做那些亲密的事,并非我不想,而是因为——”
“无论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陈仅平静地说,“我现在只把您当成有恩于我的长辈,您不需要向我解释。”
说完,陈仅再次往门口走去。
“不要去。”梁霄寒从病床上坐起,近乎仓皇道,“我不准你再去找他。”
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陈仅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到外面打一辆出租车,马不停蹄地赶往江北。
陈仅预设了许多种可能性,比如梁辰生气到不想见他,比如梁辰没在花房里,就算在也应该拉着脸责怪他几句。
没有哪一种设想和眼下一样,梁辰把他紧紧抱住,在他耳边说:“对不起。”
陈仅愣住,正欲询问,梁辰接着道:“没回你微信,对不起。”
没想到竟是为这事,陈仅笑说:“是我该说对不起,这么晚才过来,差点就错过了。”
梁辰又摇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陈仅推开,紧张地上下打量:“你怎么过来的?不是说来不了吗,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陈仅发现梁辰手上有血迹,拧眉道,“怎么弄的,你又削苹果了?”
梁辰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打人了,更不想让他听到那些难听的话,于是含糊其辞:“骑车的时候摔了一跤……”
陈仅不大相信地看向梁辰,那眼神犀利得仿佛能洞彻人心。
到底顶不住被盯着看,梁辰从实招来:“……揍了一个满嘴胡话的人。”
稍作思考,陈仅便心中了然:“那人说我什么了?”
大约是没想到陈仅这么快就猜到,梁辰愣了一下。不过这也侧面说明陈仅经常面临类似的事情,甚至当着他的面出言不逊的情况都屡见不鲜,就像上次在梁家的寿宴上被嘲笑一样。
梁辰有种呼吸困难之感,半晌才说:“我已经忘了。”
“那就好。”陈仅说,“以后就当没听到,不要再为我出头。”
“……为什么?”
“因为没意义,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控制不了别人,只能管好我自己。”
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到大概说了什么,这些无端的揣测和谣言早在陈仅进公司时就出现,如影随形一直到今天,他早已习惯与它们共存,也学会自我消解。
有跳楼自尽的父母作为前车之鉴,他不会傻到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伤害自己。况且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手指轻轻抚上梁辰手背的伤口,陈仅说:“我不介意那些,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就行了。”
望着陈仅那双清澈到仿佛能一眼望到底的眼睛,梁辰却感到心口抽痛。
“我问你。”梁辰的表情少有的认真,像是由不得陈仅不回答,“如果我放不下现在拥有的一切,还想坐稳继承人的位子,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和我不清不楚地在一起……就像和梁霄寒那样,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但你永远见不得光,没有名分?”
他问得太过直接,太过具体,让陈仅无法回避,只好如实作答:“是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其他的我都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梁辰说,“我不允许他们那样看待你。”
陈仅怔住。
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人在意关于他的一切,哪怕是捕风捉影的谣言。
可是要想破除谣言谈何容易,剖腹取粉已被验证过行不通,好比盖房子,想要焕然一新,唯有拆除这片土地上的旧房,重新打地基,一层一层地垒建起光鲜亮丽的新房,从前那破旧残败的模样才会被人遗忘。
正所谓不破不立,而“破”的代价实在太大,陈仅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你是不是已经决定了?”陈仅试探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