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9)
交握的手晃了晃,梁辰笑着说:“我知道。”
散会后,陈仅落在人群的最后,和设计部的同事一起乘下一班电梯下楼。
同事就是刚才拽他衣服暗示他别说话的那位,名叫顾盼,和陈仅同岁,在部门里负责美工。
“你就是太耿直了,我都用力拽你了,你还直愣愣地往前冲。”顾盼叹息道。
陈仅进电梯,按下楼层:“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们心里也是这样想。”
“可是我们都没说出来啊。他可姓梁,这个公司的两大boss一个是他爷爷,另一个是他叔。”
顾盼忽然意识到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也只有你有底气去刚,当我们的嘴替。”
梁霄寒从不避讳和陈仅同进同出,因此两人关系在公司上下并不是秘密。
陈仅也不多做解释,他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越描越黑。
“我只是不希望项目受影响。”
如果为了给二世祖的履历添彩而耽误进程或降低质量,那么其他人的辛劳付出未免太不值。
“他多半就是挂个名。”顾盼很乐观,“别指望他做事,当他是吉祥物好了。”
说着,顾盼冲陈仅眨了眨眼,“别的不说,姓梁的这一家尽出帅哥,就算是吉祥物也是帅哥吉祥物,放在那儿养眼得很,这波不亏。”
陈仅:“……”
梁霄寒曾评价过陈仅的工作态度,说其他都很好,就是有点认死理,不知变通。
其实道理陈仅都懂,只是跨不过自己的原则底线,有些话不说出来,闷在心里会发臭。
也不是没察觉梁辰对他的敌意。自打碰面起,梁辰就没给过好脸色,说句话也是冷冰冰的轻蔑态度,就差把不耐烦写在脸上,让他当助理多半也是故意,毕竟在一个工作能力不如自己的领导手下干活,实在是憋屈。
这一点倒和五六年前一样,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陈仅和梁霄寒的关系,之后每次看到陈仅,梁辰都一脸厌烦,还总是躲得远远的,像是怕染上什么无法治愈的恶疾。
正因如此,为了不在梁辰那里落下把柄,陈仅以极高的效率把细化完成的绿化设计图送到工程部。
如今梁辰成了项目领导,项目计划更需要让他过目。
敲门进去,等梁辰看图的功夫,陈仅得空扫一眼办公室内的陈设,瞧见书柜正中间摆着的一只足球,一时没忍住,勾了下嘴角。
联想起很久以前,那时他刚到N市念大学,每逢节假日都会到梁家拜访。某天他在花房里给植物修剪枝叶,忽然听到“砰”的一声,是梁辰把球踢进来,精准地砸倒一盆兰花。
偏偏那花盆是梁老爷子的心头宝——经过多道工艺烧制而成的景泰蓝花盆,据说当时一窑就出了这一只完美无瑕的孤品,梁建业稀罕得不得了,那年得了一株名贵的素冠荷顶,才舍得用宝贝盆种下去,还没欣赏几天,就被梁辰给踹翻,瓷片和花瓣碎了一地。
老爷子心疼得要命,放言要打断梁辰的腿。
彼时梁辰的母亲还在世,梁辰满屋子跑,没处躲就躲到母亲房里,隔着门大声喊说不是他砸的,是球自己滚过去砸的,老爷子听了更是火冒三丈,叫梁辰出来亲自示范足球怎么长脚自己跑掉。
回过神来,梁辰已经看完,名也签好了。
此刻全然没了昨天握手时的虚伪客套,梁辰把文件推回去:“公司是有规定图纸不可以发邮箱吗?”
陈仅接过来,回答:“定稿之前一般不发邮箱,因为需要大家一起讨论,收集合理意见。”
梁辰拉长语调“哦”了一声。
走之前,陈仅难得主动道:“那之后的定稿我发邮箱,就不亲自过来了。”
梁辰摆出职业微笑:“辛苦。”
周五的下班时间,忙碌一周的人们回家的脚步都匆忙一些。
卓翎约梁辰一块儿去吃饭,顺便去他常去的店做西服——都说人靠衣装,西服穿上身,任是草包也能有几分精英气质。
先前梁辰问:“照你的意思,我看起来像草包?”
卓翎竖起一根手指摇一摇:“不,像渣男,脚踏好几条船的那种。”
如今真渣男卓翎不知道得罪了谁,连梁家公司的楼都不敢上,把车停在两公里开外的停车场,鬼鬼祟祟地给梁辰打电话:“人都走了吧,就剩你一个?”
梁辰无语地挂断,改视频通话,向卓翎展示了空空如也的工程部。
卓翎放心的同时,眼尖地发现异常:“你什么意思,把我送你的足球藏哪儿去了?!”
气得一脚油门到公司楼下,刚进大厅,梁辰就从楼上下来了。
“今晚去你家酒店吃饭吧。”
卓翎顿时就不气了:“怎么,怀念了啊?早就跟你说我们家的中餐在N市称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经过前台附近的意见栏,搜寻一圈,找到目标。
梁辰抬手,把被其他纸张盖住的一张有折痕的意见表扒出来,寻了个正中央最醒目的位置,重新贴上。
卓翎凑过来看,奇怪道:“怎么还两种字迹。”
梁辰的字大,几乎占据整张纸,被潦草划掉的第四点最显眼,下面跟着陈仅工整的方块字,前后对比很是强烈。
“什么水太凉,座椅太硬……一看就是两个人凑一块儿乱写的。”卓翎点评,“这种意见领导看都不会看一眼,更不可能采纳。”
梁辰转身往外走:“你懂个屁。”
第6章 谁紧张了
今晚岚庭生意极好,旋转门转个不停,服务生穿梭不息。
连卓家少爷本人来吃饭都得等位——餐厅负责人一脸抱歉地说:“咱们餐厅是预约制的,而且今天正好是西方情人节,所以……”
两个单身汉这才想起这一茬,面面相觑。
卓翎说:“要不算了吧,换一家人少的餐厅。”
梁辰主张“来都来了”,在门口接待区的沙发上坐下:“那就等会儿吧,先上点零食垫垫肚子。”
卓翎磨牙:“你当这儿是海底捞呢?”
零食没有,饮品倒是管够。
卓翎咬着吸管,看一桌桌情侣亲昵耳语,蜜里调油,觉得自己已经快饱了。
梁辰兴致缺缺地抿一口岚庭特调鸡尾酒,头一抬,正好看见三位刚进来的客人被服务员引到靠窗的雅座。
“怎么这么巧,又在这里碰见他俩。”卓翎也看见了,伸长脖子张望,“诶,那不是赵不举吗?”
梁辰问:“他谁?”
“赵俊辉,都喊他赵总,他自己是做古董文玩的,他哥是N市建设局的第一把交椅,所以他很吃得开,你懂的。”
梁家是做房地产的,梁辰当然懂,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和各个部门搞好关系。
不过他不懂,为什么要让陈仅出现在这种场合。
总不会是让他在酒桌上给人讲设计图?
眉心慢慢拧起,梁辰又问:“那赵不举……是他绰号?”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个赵总上学那会儿就玩很大,男女通吃,而且喜欢玩多人……有一次磕多了玩得太嗨,从此就能看能摸,但动不了一点。”
说到这里,卓翎压低声音,“听说他们这种人都心理变态,喜欢以折磨人的方式展现自己的雄风……你看他那张脸,像不像纵欲过度?”
此刻陈仅脑袋里确实在想设计图,目的是分散注意力,让自己不要把“反胃”两个字写在脸上。
甫一入座,他面前的酒杯就被斟满,赵俊辉满口“感情深一口闷”“喝这么少养鱼呢”“酒是长江水越喝越貌美”之类的陈词滥调,劝着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后来是梁霄寒说到家中的书画藏品,把话题引了开去,陈仅才得以暂时脱身,喝下半杯温开水,悄悄松了口气。
梁霄寒说近日整理书房,发现有一面墙空着,横看竖看都觉得需要些点缀,赵俊辉笑说那还不容易,我家大嫂就是画家,你说要什么样的,我给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