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49)
扬唇笑了一下,陈仅问:“过来住,然后呢?我们要分两间房睡吗,是不是还要错开使用卫生间的时间,免得不小心碰面?”
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梁霄寒不悦道:“这说的什么话?我和你是那么疏远的关系吗?”
“那是什么关系?”陈仅直视梁霄寒的眼睛,“施恩者和受益者的关系,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关系,还是连接吻都不可以的‘情侣’关系?”
经过上次那场不像争吵的争吵,陈仅以为梁霄寒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没想到他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用和从前如出一辙的手段,试图哄住他,粉饰太平般地把那不和谐的一页揭过去。
可惜陈仅不想再配合了,更不想继续自我洗脑。他忍耐太久,一直在委屈自己——甚至连委屈这样的情绪,都是在不久之前,从梁辰那里学会。
从来没有被在意过的人,怎么会懂得委屈?
梁霄寒突然上前一步,陈仅下意识后退,后背挨上墙壁。
他看见梁霄寒眼底的暗流翻涌起黑色的潮水,像是压抑太久之后的骤然失控。
梁霄寒握住陈仅的手腕,按在墙上,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我不想和你亲近吗?要不是因为——”
一串突兀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
也唤醒了陈仅断片的意识。
转头,看清来人的面孔,陈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几乎压在身上的梁霄寒,然后狠狠地甩开他的手。
直到晚上围坐在餐桌旁,两杯酒下肚,陈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着急与梁霄寒划清界限,是不想让目睹到这一幕的人误会。
而那个人,现在正坐在餐桌的另一边,他的正对面,颔首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梁辰什么都没想。
也不敢去想,他深知自己想象力丰富,如果不加以约束,定能分分钟脑补出一场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大戏。
说不定这场戏的结局还是HE,而他的身份是观众,注定只能在戏外观赏,没有资格参与。
梁辰气自己今天在工地耽搁太久回来太晚,又宁愿回来得更晚一些,这样就看不到那个让他心情复杂的画面。
说起来,陈仅为什么要推开梁霄寒,还甩开他的手?
是因为被抓疼了,还是以为来的人是爷爷梁建业?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重点。
这场宴席邀请的宾客都与梁家来往密切,包括建设局局长,以及局长的宝贝弟弟赵俊辉。
许久不见,这位鼎鼎大名的赵不举又长胖不少,笑起来脸颊肉都挤到一起,泛着令人作呕的油腻光泽。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他的笑容多半冲着陈仅。
甚至拉着陈仅喝酒。起初梁霄寒还帮着挡一下,后来大概是察觉到梁建业的默许,索性不再干涉,任由赵俊辉借各种名义拉着陈仅喝了一杯又一杯。
这种名为寿宴实为拉拢关系而举办的宴席,由来得有这样一个负责喝酒的人,按照席间众人的态度,梁辰也可以想象他在国外念书的这段时间,陈仅没少被他们逼着陪酒。
至于怎么确定他是被逼的——入席半个小时,梁辰第九十九次抬眼,看见陈仅愈发苍白的脸色,和只有在放下酒杯时才忍不住皱一下的眉心。
“这个小陈,就是梁总资助的那个贫困生吧?”某位宾客笑问。
“是的呀,去年就是他了呀,别看梁总长了一副多情的面孔,其实很专一的呢。”另一位宾客接话。
在梁家,梁建业被称为老梁总,梁总指的自然是梁霄寒。
而这类带有调笑意味的对话,在席间也是屡见不鲜。横竖在这个圈子里没什么事能瞒得住,经得起大家茶余饭后讨论,反而显得豁达大度。
因此绕是梁建业不爱听,也只是拉着脸不言语。梁霄寒甚至微笑着听他们说,用一种默认的态度。
恰逢今天赵俊辉在,他的“精彩表现”也为众人贡献了新鲜的话题。
“仔细看小陈长得真是不错,唇红齿白的,难怪我们赵总一直盯着他看。”
一时笑声四起,坐在陈仅旁边的人站起来:“要不我跟赵总换个座位,让您靠近了看?”
赵俊辉闻言当真站了起来,踢开凳子,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眼看那色眯眯的眼神就要贴到陈仅脸上,忽闻“砰”的一声,玻璃制品砸向桌面的动静。
在几名女宾的惊呼声中,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高脚酒杯从杯梗处断成两截,液体洒得满桌都是。
而砸掉酒杯的人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惊慌或者歉意,梁辰腾地站起来,绕行至餐桌另一头。
“各位慢慢吃,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
丢下言简意赅的一句,梁辰拉起陈仅的手,大步往门口走去。
第29章 是我自己愿意
一口气跑到外面,发动车子的时候,陈仅忽然想到还有东西放在冰箱里,想回去拿,被梁辰拦住。
“再回去就出不来了。”
梁辰不由分说拉着陈仅到副驾旁,几分霸道地推着他坐上去。
陈仅抵住车门不让关,梁辰以为他还想回去,脸都垮下来,结果陈仅说:“我想把自行车带走。”
于是梁辰绷着脸把自行车折叠起来,塞进后备箱。
车子驶出梁家院门,转入两侧林荫茂密的内部道路时,陈仅从后视镜里看身后那幢灯火通明的宅院,在轻微的颠簸摇晃中越来越远,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此刻是在趁着夜色私奔。
没有目的地,没有方向,只知道要去往一个自由的,不受约束的,也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穿过车水马龙的主城区,周遭的热闹渐次退场,直到沉入茫茫的寂静。
下车的时候,看见夜幕中隐约可辨的白色棚顶,陈仅非但不惊讶,反而有一种果然是这里的落定感。
梁辰给大棚的承包者夏霓打了通电话,得知她已经下班,便带着陈仅走旁边小路绕行,从外面去往玻璃小屋。
昨天下过雨,道路些许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跟前,梁辰伸手进口袋一摸,愣住。
显然是走得及忘了带钥匙。
陈仅看破不说破,拿出自己的钥匙串,在暗光环境下准确地摸到那一把,对准锁孔推进去往右拧,咔哒,门应声而开。
进门先开灯,顶灯和繁星般闪烁的氛围灯亮起来时,悬在半空颠簸了一路的心脏,就这样飘然落地。
这小小的一隅还是那么安谧,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离。陈仅把钥匙放在桌上,走到中间,像上次那样席地而坐,梁辰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没有虫子了。”陈仅说。
梁辰一时没懂:“什么?”
“已经没有虫子了。”陈仅重复一遍,“上周我来过,打了除虫药。”
梁辰心头微颤。他没想到陈仅会看出他害怕虫子,更没想到陈仅会记在心上,甚至付诸行动。
习惯了单箭头,偶然收到回馈,喜出望外之余还有一种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慌乱。
虽然面上依然从容镇定,梁辰说:“辛苦了。上周我都待在工地,没往这儿跑。”
陈仅“嗯”一声:“知道你忙。”
说起工作,陈仅替齐雪茹转达谢意,梁辰说举手之劳,他只是在梁建业面前提起齐雪茹跳楼的事引来多少记者媒体,引发了多大的社会关注而已。
“如果之后爆出跳楼未遂的员工被重罚之类的新闻,只会对企业形象不利。”梁辰说,“而企业形象与利益挂钩,关乎利益的事,商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那你呢?”陈仅问,“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没想到会被这样问,梁辰一时怔住。
而陈仅也意识到以他们目前关系,这种问题有点越界,于是一边站起来一边转移话题:“上次我还买了一箱水放在这里,你要不要喝?”
手握喝掉一半的矿泉水瓶,梁辰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刚才好像错过了一个表白的契机。
虽然现在根本不是时候。陈仅和梁霄寒之间的关系尚不明朗,他也不确定陈仅是否还把他当成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