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47)
他也从来不是受到打击就一蹶不振的人。上帝给他的人生开局设置为hard模式,短暂的二十六年光阴,碰到的难关就已不计其数,却从未有一个将他打倒。
可是不知为何,此刻陈仅难过极了,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好像终于可以脱下名为坚强的盔甲,变回普通而脆弱的人类,那些压抑多年的心酸,也终于找到了出口。
原来他不是不会委屈,只是从来没有人像此刻抱着他的这个人这样,愿意倾听和接纳。
愿意什么都不问,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
梁辰没想到陈仅会哭,更没想到他会哭得这样厉害。
怀里的身体一抽一抽的,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好像这样就可以当作没哭过一样,哪怕梁辰的肩膀都被打湿。
不知过去多久,陈仅往后退开,不甚自然地用手抹着眼角的泪,被梁辰阻止,并往手里塞了几张面巾纸。
竟然连纸都准备好了。
陈仅先是叹服于梁辰的细心,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害臊起来。
怎么就哭了呢?还是在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人面前。
尴尬之下,陈仅没话找话地说了句:“……谢谢。”
刚哭过鼻音浓重,梁辰没忍住笑了:“这是你第几次对我说谢谢了?”
陈仅眨了下眼睛,当真开始计算。
然后发现要谢梁辰的事实在太多,刚才梁辰跳下平台来救他,把他举起来护送他攀上绳索,在他耳边告诉他:“我绝对不会让你掉下去。”
还有之前,送他独一无二的一座花房,教他骑自行车,帮他照顾无人看管的植物。
再往前,知道他恐高帮他改高铁,帮他报复出口成脏的买家,拍下他挂在闲鱼的植物,第一个发现他发烧,知道他没吃饱带他去吃饭……以及花房的角落里,落在脖颈后侧隐秘而克制的吻。
越想越是心惊,就像找到宝藏的人,把宝贝挨个捡起来地往麻袋里装,装着装着发现里面还有更多更好的宝贝,小小的麻袋根本不足以全部装下。
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带着卷土重来的疑问,陈仅几分茫然地抬头,正对上梁辰凝望着他的眼神。
无数次转身时,或者回过神,看见的都是这样的眼神,它汹涌,炽热,让人忍不住靠近,却又如同大海般深邃,广袤,让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走廊里太安静,以至于耳膜的鼓噪都那么清晰。
陈仅不善于试探,习惯有话直说,况且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无法再在梁辰那仿佛只看得到他的眼神里,保持从前的淡然镇定。
想起顾盼之前的猜测,陈仅问:“你在恋爱吗?”
梁辰明显一愣。
片刻后,还是如实回答:“……没有。”
陈仅接着问:“那是有在追求的人吗?”
面对陈仅因为哭过而泛红的眼角,湖水般澄澈剔透的眼睛,梁辰发现自己丧失了撒谎的能力。
没有人生来就喜欢口是心非。
梁辰低声说:“有。”
一个字,就让陈仅心跳错拍,耳畔嗡鸣。
正当他启唇,要继续问下去,口袋里手机的振动声打破了这近似真空的局面,让外界的空气灌入,连同现实中的杂音。
陈仅别开视线,摸出手机,接通。
“嗯,在的……在急诊3号诊室门口……不是一个人,和同事在一起。”
梁辰敏锐地察觉到说“同事”时,陈仅停顿一下,还看了他一眼。
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显而易见。
一时的冲动退潮后,梁辰才开始后怕。
这通电话就像当头棒喝,打断了他的勇气,也让他看清现实——把“那个人就是你”说出口的那一刻,大概就是他和陈仅的关系终结之时。
他们俩都活在众目睽睽之下,中间横亘着太多的身不由己,现在根本不是表明心意的时机,而且怎么看都是在趁虚而入。
他明明是想公平竞争,让陈仅在冷静客观的状态下做出选择。
正在接电话的陈仅,也有一种劫后逢生般的庆幸。
若不是被打断,他大概已经把“那个人是不是我”问出口了。
即便他已有所察觉,直接问出来,也实在显得自作多情。
况且,他根本无力承担可能听到的答案。
如果“不是”,反而简单,既然对方想瞒,他便也可以配合着假装不知道,哪怕刨根究底的自己会非常难堪。
那么如果“是”呢?
捅破的窗户纸,摆在眼前无法回避的明牌,除了推动两人更进一步,不破不立,只剩下斩断关系,停在原地这一种结果。
他身上绑着一道无形的枷锁,两人中间还隔着难以逾越的万丈深渊。陈仅不敢想象这种事昭告天下时,会令多少人哗然,又会让梁辰陷入怎样一个千夫所指,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不想让本是天之骄子的梁辰为人诟病,更不愿看着梁辰因此身败名裂,坠落谷底。
电话里,梁霄寒问:“就你一个人吗,没有人陪着你?”
陈仅抬眼,看向坐在旁边的人。
“不是一个人。”他说,“和同事在一起。”
直到此刻,才恍然明白不愿在梁霄寒面前提起梁辰的原因——是他太固执,不想在属于两个人的故事里掺入第三个人的声音。
哪怕这段故事才刚刚开始。
他不提,我装作不知,便可以心照不宣地继续下去。
哪怕只能在黑暗中,隐秘地进行。
陈仅深深吸进一口气,呼吸连同心神的震颤中,终于看到了源于本能的动机。
我不想和他结束,不想只停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不管他是不是小偷,在别人说他是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了。”化用自电影《保你平安》里的“当你说一个女人是小姐时,不管是不是,她都已经是了。”
第28章 先走一步
挂断电话,梁辰问:“他要过来吗?”
陈仅说:“不过来,他没空。”
梁辰点头。
过了一会儿,陈仅才意识到梁辰刚才问的是“他”,没有指名道姓,他就这样自然地默认并且回答了。
这样的“默契”实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
诊室的门打开,顾盼探出脑袋:“可以进来了。”
两人便起身,一前一后进入诊室。
齐雪茹正坐在床边,脚腕包着纱布。
她的状态已经好转很多,甚至有余力向陈仅挤出微笑:“今天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就……”
陈仅摇摇头,说没关系。
齐雪茹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把手机拿出来翻备忘录,那里有之前记录的“赌账”。
“你的下注金额是三百四十五块。”
经她提醒陈仅才想起这茬,忙道:“当时我就随口一说,不是真让你退给我。”
齐雪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讷讷道:“……原来是这样。”
几人一起出去,被问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家里没来人,齐雪茹说:“我父母都在老家,男朋友……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男朋友了,我刚才发信息跟他说了分手。”
顾盼惊讶:“真的吗?”
“嗯,真的。”
“那你别忘了把他拉黑,省得他纠缠你。”
齐雪茹认同地点头:“已经拉黑了,回去就把门锁换掉。”
见她态度坚决,顾盼不由得感叹:“难怪说福祸相依,这次不仅大难不死,还想通了甩掉渣男,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齐雪茹破涕而笑:“那借你吉言了。”
顾盼起了头,同行人员不免跟着说两句。梁辰和齐雪茹不熟,给了“勇敢面对”的祝语,答应会帮她在董事会争取减轻处罚,已足够让齐雪茹感激不尽。
轮到陈仅,他不擅长安慰人,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拿生命当赌注。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