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一片抽象啊(104)
白翎说着说着,忍俊不禁,但是转念想到裴响如此行事的缘由,又笑不出来了。
诸葛悟善解人意地道:“其实小裴的想法没错。只要能达成目的,过程曲折一些也无妨。”
他向裴响说:“不论你们谁愿意帮我,我都会承你二人之情。但小裴如此介怀,是还未放下么?”
裴响:“……”
白翎:“放下什么?”
话一出口,白翎立即明白过来,咳嗽声惊天动地。
裴响双目微睁,也似冻住了一般。白翎干巴巴地道:“师兄,你、你问得也太直接了吧!”
“哦?抱歉。我以为道君有梦神女无情,大家都明白,是可以拿出来谈的。”
诸葛悟引用了一句典故,白翎听着耳熟,大致意会,更是和裴响冻成了两条整整齐齐的人干。
白翎心虚地说:“我们正在戒断的。师兄你……你不懂这些就别问了!”
裴响语气僵硬,道:“劳诸葛师兄担心。我执意参与,是觉得是非道君古怪,不想完全遂他之意。”
白翎一愣,惊喜地探头问他:“真的吗阿响?原来你顶撞道君是这个原因啊,你早说嘛!”
他双眼亮晶晶的,猛拍胸口,如释重负。
裴响却冷笑一声,道:“也有你的缘故。”
白翎:“……”
服了,高兴早了。
白翎灰溜溜地缩回脑袋。
诸葛悟说:“不论如何,是时候作出最终决议了。眼下暂无其他路径可走,大选又迫在眉睫,恕师兄伤势未愈,不得不借你二人之力。阿翎,不如就依小裴所言……”
“不行!”白翎叫道,“万一你俩结侣会出大问题呢?谁信你们是那种关系啊,到时候整个霁青道场大吃一惊,天道肯定会注意的!”
裴响拔凉拔凉地说:“难道天下人会接受你与诸葛师兄?”
“管他们接不接受,我有得是办法让他们接受!”白翎振振有词,“我可以每天给师兄写一篇情诗,你能吗?”
裴响面色微白,咬牙道:“我能写十篇。”
“好,到时候你帮我写。”白翎对诸葛悟宣布,“决定了,我来。”
裴响眉峰微蹙,眼底流露出少许决然,死死地盯着白翎。白翎坚决不与之对视,诸葛悟则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说:“你们也不能少数服从多数……石头剪刀布吧。我看山下的孩子们抢糖吃,皆是如此。”
“行,赢的结侣。”白翎说着便跟裴响来了一次,没想到首战告负,他立即接着说道,“三局两胜!”
裴响一言不发,二次出手。
白翎又输了,沉默片刻,再次反悔:“不算!五局三胜!”
裴响牵动唇角,然而毫无笑意,负手转开脸,下颔线条紧绷。
白翎自知行事不光彩,面上泛红,可是有些话他只想两个人私底说,情急之下把神鸟斋的槐花糕往诸葛悟身上一扔,抓起裴响的胳膊便跑。
白翎懒得再跟守阁教徒使巧计了,趁裴响错愕,直接带他跳窗,跳之前回头喊了一句:“请你吃夜宵啊师兄,帮我们善后!”
两人自窗台跃下,立即惊动了在外巡视的守卫。“什么人”、“站住”之声此起彼伏,但白翎发动“神行术”,顷刻便没了影。
守卫们皆是金丹期修为,正欲追赶,然而一袭墨蓝仙影阔步流转,立在道路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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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青山的夏夜星子璀璨,嵌在极高远的天幕上。
洞天福地聚集,各方天色异彩纷呈,唯有繁星闪烁,银河不改。
白翎专挑人少的地方跑,顾不得解释,只是拽着裴响。现在的他们,一息能行半里,虽不如御剑遁光,但耳畔风声呼啸,神山景致如一幅长卷,顷刻抽离。
终于没有任何人影儿了。
连灵石路灯都不见踪迹,两人来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山顶上。
可惜霁青道场千载岁月,无处不有先人登临。山顶横放着一截枯树干,与四周苇草格格不入,显然是某位前辈放置于此、用以趺坐静修的。
此地甚高,远些的山峰上枝头凝白,不知是夜霜还是冻雪。白翎打了个哆嗦,催发灵力护体,迎风向枯树干走去。
他坐在树干头,拍拍旁边,回头看裴响。
裴响沉默地坐在树干尾,一条腿平放,一条腿屈起,搭着手臂。没有之前鹤车里那样双手抱膝可怜了,不过抬起的手臂靠近白翎,仍像与他划清界限一般。
白翎侧坐着望他,见少年人被拉着疯跑一路,脸上的血色都吹净了。他知道白翎在看自己,眼睫低垂,在冷风中簌簌。
白翎缓了口气,说:“阿响。”
身边人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白翎问:“其实你知道自己在任性吧?”
裴响的眼睫毛凝滞了一霎。
白翎有些心软,但还是坚持道:“问题本来没必要拖到现在。你知道当务之急是什么,你甚至知道你现在的任性毫无意义,最后该怎样就是怎样。”
他顿了顿,决定一次性把让人难受的话说完:“是非道君有些怪,可是至少要让师兄先进化神期找回记忆,才能判断道君是敌是友。我不管你到底是提防道君也好、不想让我和师兄结侣也罢……”
“不想让你和师兄结侣。”
黑衣少年突然开口了。他嗓音冷硬,单刀直入,劈得白翎一怔。
“……”白翎半天才找回声音,胡乱挥舞着双手道,“随便怎样吧,都行!都没问题!但是最后帮师兄这个忙的,一定是我——我专门把你拉到这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就和你不想让我嫁给师兄一样,我——我也不可能让你和他成婚!”
裴响望来道:“为什么?你又有什么缘故!”
“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其他家人,也没有任何指望!道场人本来就看轻我,就算我搞断袖祸乱宗门,他们也会觉得‘果然如此’。但是你不一样啊,你是老祖两百年前钦点的弟子,你裴家几百号亲戚,你姐还是家主。难道大家族全力培养出来的好苗子,才拜入师门不到半年,就……就成了全修真界的谈资吗?”
白翎渐渐急促,不自觉间抬高了声调。
他喘了口气,说:“我不想拿他们压你。可是,你……你明明在意你姐的。而且我们糊弄天道,就算后边和离,大张旗鼓地宣告之前只是演戏,也会从此被人嚼舌根。我随便别人怎么讲我,想必你也不在乎他们怎么讲你,但是裴家……”
未说完的话音湮灭在风里。
白翎双目轻张,喃喃道:“阿响,你怎么哭了?”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少年人眼中溢出,被风吹得摇晃,似冰珠一闪。
裴响面无表情地擦去了泪痕,却不说话,只是从唇齿间散出的白汽变得断续支离,显然在竭力克制情绪。
白翎眼睛一酸,忽然也很想哭。他背对裴响,把脸埋进膝盖,吸入满腔冰冷的空气。
明明已经突破筑基大关了,还一跃而至金丹,孰料眼界放大之后,所见是更高的山。
偏偏路要走下去,他已经做不到想停就停了。一直以为的随波逐流,原来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裴响轻轻问:“师兄,我是否生不逢时?”
白翎一时迷茫,不知他什么意思,但怕被他发现自己也哭了,闷闷地应了一声。
裴响道:“曾以为我天纵奇才,尚未出生时,便受万众瞩目。在外人眼里,我亦足够幸运,出身世家,老祖钦点,根骨卓绝。”
他说得缓慢,似在历数此生,明明才十九岁,竟如一梦方醒。
白翎不知怎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狼狈地抹着脸,悄悄回头,却见少年人始终一动不动,继续道:“然而……”
他俯视着自己的手掌,说:“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