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一片抽象啊(106)
还指望师弟自己收心的话,未免太混帐了。可是已经走到如此地步,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白翎刚出折雨洞天便打起了退堂鼓,不知等会儿怎样面对师弟。但要是拖着不去找他,裴响又不一定会来见自己。
白翎心中七上八下,实在难捱,一拳打折了路旁的树。他张口呆愣片刻,一边不停地鞠躬道歉、画了个线条抖动的“复原符”,一边同手同脚地继续往虞渊跑。
人家搬到木屋里,近距离陪他闭关,明知他闭关期间感觉不到外物,还在那破地方住了两个月——他出关后主动去找师弟怎么了!成熟负责任的师兄就该去跟师弟报平安!
白翎囫囵过了心底的坎,脚下生风,路过全性塔时忽然刹住,拐进神鸟斋。槐花的花期已过,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山间凉意,原来是秋风初起,白露时节。
白翎惦记着上回没吃进嘴的槐花糕,可惜只能买到桂花的了。好在桂花也不错,甜味没那么重,师弟喜欢。
白翎终于离了道场,放眼北望,是一片地广人稀的荒原。虞渊正如其名,妖雾四起,日光晦暗。尚未靠近,已有沾染着魔气的怪风扑面而来,令人骨寒齿冷。
白翎记着田漪所说的“争鸣关”,在脑海中回忆霁青地图,往一个方向行去。又跋涉了十余里,一座狰狞关隘映入眼帘。
此地最为凶险,因为是老祖迷阵的薄弱处,魔修们往往从此地突破。道场修建了高关厚墙,布下天罗地网,仍不能完全阻止魔修过境。
修为浅显的弟子们,通常是不被允许进入争鸣关的。然而在关口左右,张贴着长长排行,白翎打眼一扫,立即瞧见了裴响的名字。
排行榜是一道法阵,根据修士们上报并经过核验的战绩,实时变动。裴响名列前茅,上下皆是红色的地级甲等或乙等,他一个黑色的玄甲在中间格格不入。
目光落在旁边的修为上,就更让人惊讶了。整页排行榜除了裴响,净是金丹期,唯有他是筑基后期。
后期?白翎一怔。
看来在他闭关期间,师弟也突破关窍,育成灵根了。可惜错过了此等重要之事,他连师弟的灵根品质都不知道。
白翎忍不住嘀咕:“阿响肯定也是上上品。”
他登上高墙,瞧见几座塔楼,分别供修士们登记入场、上报战绩、领取奖赏。仙友们来去如烟,偶有伫立于墙上者,皆是宗门师长,在此眺望弟子们的表现。
白翎忘戴幕篱,甫一露面,便引发了众人瞩目。
一名小道童好奇的声音响起:“那位仙长是何来历?好标致的人物……”
“咳咳!”旁边的真人脸色骤变,然而已经和白翎对视上,僵立片刻后,上前行礼:“见过白真人。听说你结丹功成,特此庆贺。在下……”
后面说的某某山某某居士,白翎左耳进右耳出,视线飘往墙外的千里荒原。直到听见此人说改日必携薄礼登门,白翎才转回来微微笑道:“不必了道长,好意心领。请问你见到我师弟了吗?”
此人似没料到他和传闻中不同,是个彬彬有礼之人,愣了愣道:“您说裴小友?啊,他同敝派弟子同去关外的,恐怕要入暮才会回……咦。”
话音未落,数道遁光从远处驰来,此人面露迷惑:“今日怎么提前回来了……莫不是碰到了什么人。”
中年男人的神情略紧,瞄向远处的塔楼,那边支着几座华盖,令他讳莫如深。
不过,白翎已经被疾驰来的遁光们吸引了注意,心里想道:“大概不是碰到了什么人。是木屋的法阵,让阿响知道我出关了。”
果不其然,一袭黑衣身影率先落地,仙剑自动归鞘。墙头风大,少年人束在脑后的长发飞散,夹杂着两条朱红缎子,其上银纹闪光。
白翎与之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开口。
另一个年轻人随后落地,却大声笑道:“难怪裴兄提前走,原来是你嫂子来了!”
第80章 八十、濯缨
白翎听见这个称呼,有那么一瞬间,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的目光先落在了裴响身上。
多日不见,师弟竟然缠了很多绷带。裴响的脖颈和手腕上,无不裹着一条条的白纱布。因他特异的功法与体质,并无血迹,但是连指节都用纱布缠住了一半,不知是否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白翎目光微动,下一刻才对年轻人道:“你叫我什么?”
“哎?”年轻人往裴响靠了靠,问,“我认错啦?”
他是个自来熟的,不等裴响开口,白翎重新行礼,说:“鄙人丹青一脉,曲映。刚才多有得罪,请问仙友芳名?”
“芳名”二字通常对女修使用,年轻人见白翎好看,忍不住用了这个更好听的词儿。
落在旁边的师长耳中,却是大逆不道。中年男人斥道:“映儿!这位是展月一脉的白翎真人,你言语轻佻,还不速速道歉?”
裴响斜睨曲映一眼,道:“他是我师兄。”
曲映:“啊?那不就是……”
“对。”白翎露出微笑,说,“你们经常结伴进虞渊吗?辛苦你跟阿响互相照应了。”
曲映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道:“没有没有,是我们沾裴兄的光。真人你不晓得,他降妖伏魔可猛了,我们天天跟着浑水摸鱼。”
他的师长面上挂不住,猛地把他拉到身后,再次向白翎行礼,无言赔罪。
白翎明白,就算自己成功结丹,步入了金丹后期,也远不至于让道场中人由此对他改观。
更别提眼前的长者礼遇有加,唯有一种缘故:白翎即将落成的婚事。
细看之下,长者嘴角微撇,始终不曾正视白翎,虽然表现得十分尊敬,但是不让膝下的小辈靠近他,也暗中划清了界限。
白翎瞬间了然——在外人眼中,他是断袖嘛!老一辈自然防贼一样防着他。
可他理解不代表受气,旋即冲曲映一笑,用少有的温和语气说:“小友客气。承蒙你照顾,我才能对阿响放心。”
“啊……”曲映更不好意思了。
白翎看他属年轻一代,见面便热情问好,猜他不会对断袖帕交之流如临大敌。果不其然,曲映看看裴响,又看看脸色发绿的师长,一时结巴起来:“白、白、白真人,你才是太客气了!师伯,咱还没去折雨洞天送贺礼吧?”
长者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深深地行礼拜别:“恕在下教导无方,让白真人见笑。”
白翎道:“我记得你刚才说,会来我家做客?”
“改日一定,改日一定!”
长者嘴上如此,脸上却写着“来世再见”。他拧着曲映的耳朵,不顾师侄龇牙咧嘴地鬼叫,疾步下了城墙。
其他丹青一脉的弟子们大气都不敢喘,向白翎颔首致意,紧随而去。
风声仍紧,猎猎地吹衣如云。
白翎看着老老少少远去的背影,半晌没有回头。他还没做好准备跟裴响讲话,只是中邪了特想见他一面,才贸贸然跑来。
真见上面后,白翎又想不出合适的开场白,被丹青一脉的家伙们打了个岔,更加陷入冷场,开始沉思怎样自然而不失优雅地招呼师弟。
裴响凉凉地道:“师兄初破大关,怎有闲暇到此。”
“听田漪说你进虞渊了,这地方危险嘛,我来看看。”白翎从善如流地转回脸,面不改色地夸奖,“师弟果然厉害呀。”
“过奖。”裴响的神情也分毫未动,向他虚一拱手,道,“我不是你师弟。曲映才是。”
白翎:“……”
裴响继续道:“从未见过曲映的结舌之状,多谢白真人,让我有幸目睹。”
“谁叫他师伯对我严防死守的!生怕我带坏他家的苗子呗。”白翎哼哼道,“我膈应一下他师伯罢了,你这么在意曲映做什么?”
“我在意他?”裴响的语气愈发幽然,说,“是啊,白真人惯是如此的。你无心之举,平白惹乱他人道心,自然不是你的错,错在他人难以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