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一片抽象啊(171)
许多破碎不成句的语音回荡在三人耳边:“快走。”
“告诉他们。”
“挡不住了!”
水流也被白色的魂灵鼓动,形成一团漩涡,把陆地上来的人卷入其中,送他们回到陆地上去、回到新河郡去。
几个人被迫上浮,白翎却紧盯着远处的高塔,心跳极快。
随着“识海钥”被拔出,黑色的冤魂们力量消退,仍如飞蛾扑火,不停地冲击怨灵。
它们的哀嚎声震彻河底,旧河郡遗址开始发颤。楼阁坍塌、房屋开裂,其中的人像不知何时,竟然转动了方向,全部朝着高塔怨灵!
白翎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裴响。
师弟无知无觉,漂浮在漩涡里,“识海钥”正在他额头上方发光。两不疑的器灵全力施法,已经进行到了关键时刻,似猜到白翎要做什么,对他郑重地点了下头。
尹真亦说:“我会帮你照看好他。照看他到,恢复记忆为止。”
白翎笑了笑,道一声“多谢”,转身拨开了漩涡,走出环护的亡灵。
他抬手一扯,将发带执于手中。暗绿的绸缎似游龙飞动,被主人注入灵力,通体发出碧荧荧的光芒!
白翎将其对准怨灵,叱道:“碧落幡,上!”
第129章 一百二十九、完璧
一声令下,长绸漫卷。
碧落幡虽然被展月老祖重创过,器灵只剩下一团鬼火,但是在白翎手里,再度延展开来。他用法力催化此器,于千万黑白亡魂中,直取怨灵。
黑色的冤魂发现他折返相助,亦同心协力,加快了对怨灵的围攻。白色的冤魂则掠回忘川,掬起一捧捧灵泉,飞到神树上空,浇灌枯萎的枫树。
片片红叶泛了黄,皱缩蜷曲起来。金虹灵泉飘落成金色的雨,渗入叶隙。
白翎曾在嵌玉湖下,见识过化神期怨灵,那等境界已足够令道场仙友震惊。现在他与塔顶上那位遥遥相对,却觉脊背发寒。
这具怨灵传递的威慑,竟然与太徵道君不相上下!
大乘期怨灵?
怎么可能!
修真界的历史白翎全翻完了,江山代有才人出,但大乘期修士从古至今屈指可数,且每个都有详细的生平记载,绝没有谁会堕落至此。
此时此刻却无暇困惑,白翎驱使碧落幡,破水而去。
他在水下发动了“神行术”,左冲右突,上闪下现,试图将怨灵捆缚收服。怨灵却从始至终站在塔顶,毫无躲闪之意,只是不断化解着白翎的攻势,好像自恃身份,不屑于和晚辈缠斗。
“凉紫”感到被轻视,发出尖锐的剑鸣,爆发出更多剑气。怨灵手无寸铁,屈指打出怨气,与之逐一对撞。
离得近了,白翎凝目观察怨灵的模样,可惜黑雾滚滚,只能依稀辨认,那是一名身形挺拔的青年。纵使其样貌混沌,面目全非,依然能从它举手投足之间,瞥见生前的英姿与风采。
怨灵时不时垂手,指节屈张,好像在习惯性地寻找什么。
白翎明白,他一定在找曾经的武器——或许是剑,或许是刀,按理说该与主人一同陨落,也葬在这旧河郡遗址某处,却不知为何,没有应召而来。或许,那把武器被当做战利品收走了,即便感应到了旧主气息,也只能发出相隔千里的哀鸣。
突然,“凉紫”一僵。
白翎与之心念相通,同时感到心脏剧烈地收缩,圆睁双目——
怨灵找不到自己的武器,竟然召动了白翎的本命仙剑!
他也是先天剑骨?!
霎时间,白翎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先天剑骨的强悍怨灵,他已经遇到第二具了。上一具是在折雨洞天,他们展月一脉世代居住的洞府;这一具是在旧河郡遗址,展月老祖曾经的故乡。
那下一具呢?
下一个惨死变成怨灵的先天剑骨修士……会是谁?
白翎极力按捺住心底的骇然,全力袭向高塔。不论如何,先收复此灵再说!
他隐隐预料,只要能破除眼前怨灵的身世之谜,其他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比如是非道君为何对裴响“关照有加”,比如太徵道君为何非要引他们师兄弟来取识海钥,甚至……
甚至两百年前,展月老祖为何会钦点裴响入门!
白翎执着碧落幡的手不住战栗,幡布在他的法力灌注下,疯狂蔓延。怨灵亦察觉危机,果断反扑,“凉紫”急剧地颤抖着,发出近乎泣血的鸣叫。
暗色的剑身连连闪烁,实在无力抵抗,倏地切换成了亮色。“拂钧”坚毅,见状直接下坠,深深地插进河床,在岩石上直没至柄。
怨灵无可奈何,终是发动了杀招。在绝对的境界差距下,白翎的“神行术”落入它眼里,如闲庭信步。
但,也是在它锁定白翎的刹那,白翎用碧落幡织就了天罗地网,往中间一收!
毁天灭地的怨气直击心口,又一道护身符亮了!
白翎本已作好了不成功便成仁、拉着怨灵同归于尽在此的准备,没想到,自己身上碎了一道护身符、竟然还有第二道。
怨灵棋差一招,被碧落幡吞噬殆尽。不过,经过他们这场大战,旧河郡的寂静被彻底打破了。
河床轰隆作响,满城的屋舍分崩离析。此地一经打扰,顷刻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高塔倾覆,弯曲的铁架发出刺耳哀声。白翎立即向上游,黑白的魂灵如太极般围绕着他,意图赶在遗迹彻底坍塌前,送他回到岸上。
但,碧落幡关不住那具怨灵!
以元婴后期之身,操持着法器残片,即便是神级法器,做到这一步也太勉强了。
原本似云絮般柔软灵活的绸缎突发恶疾,僵成了一块块,不停地鼓胀扭曲着。好像有什么极尖利的东西,正打算将它从中撕裂,强闯禁锢。
白翎被碧落幡认主,对它便和对本命剑一样,也能感同身受。他一边飞速上浮,一边痛苦地蜷成一团,四肢百骸里如有剑气游走,时刻撕扯着他。
偏在此时,辟水符时间到了!
符箓皆有固定的时效,画符者道行越深,时效越长。白翎如果和裴响等人一同离开,本可以稳稳当当地回到地面。可是,他独自留下来镇压怨灵,已经耽误了太久。
霎时间,河水疯狂地退出七窍。白翎明白,当水退干净的那一刻,他就不能在水下呼吸了。
可是头顶一片漆黑,离霁青河面还有多远?
体内的剧痛,溺水的绝望,不肯就范的怨灵——太多太杂太乱,白翎终于感到了力不从心。
他累了。
明明刚碰到谜团的一角,许多问题迫在眉睫,急等着他去解开,他却在不停地失去力气,好像变成了一片鸿毛,漂流在满世界的昏黑中。
魂灵离不开故地太远,追随他的越来越少。可它们全部举起手,用尽最后的期盼,托着白翎向上。
白翎仰面飘着,渐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冰冷的河水再度涌入肺腑,这次没有符箓保护,带来刀刮一般的刺痛。然而,与经络里传来的针扎之疼相比,已无足轻重。
白翎慢慢阖眼,神情安宁,好像睡着了。
他不后悔,只是感到遗憾。因为有一个人,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完全陷入漆黑的视野里,忽然,亮起了一抹微光。
旧河郡的冤魂们无影无踪,唯独白翎,一袭白衣,在浩荡的江河里起伏。碧落残幡化成一条细长的绸带,环绕着他飞动。
青年容颜如画,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晕映亮,而且越来越亮。他眼睫一眨,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下一刻被紧紧地搂入怀中!
有人再度下水,抱着找不到他便一同溺毙的决心,出现在他身前。黑衣与河水融为一体,从中伸出的双臂却坚实有力,带着他迅速上浮。
白翎勉强睁眼,一片昏花的视野里,万千气泡似吐珠,咕嘟嘟拥挤着他们。仅有一团火光始终不灭,正在咫尺处燃烧!
深水之下,怎会有火呢?
裴响衔着一柄火折子,就像百年之前,他们并肩面对锁定白翎的天降巨剑一样,师兄弟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