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一片抽象啊(96)
“这是师兄所说的‘手段’啊。”
踩着仙去山的落叶,回到西厢。
白翎的脑海里仍回荡着裴响的话。
“师兄所说的‘手段’啊。”
面巾拧出“哗啦啦”的水,拍在脸上,也没法阻止回音从大脑的某个角落冒出来。
“‘手段’啊。”
白翎四仰八叉地往后一倒,整个人陷进大床,稍稍弹起。他一眼不眨地望着上方帐幔,直到不远处传来裴响的声音:“关了?”
“啊?”白翎微微一惊,支起脑袋,见裴响的手按在灵石水晶灯的枢纽上,才道,“关……关了吧。”
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须臾,白翎的双眼适应了光线变化,捕捉到稀薄的月色,似一片柔雾,附着于室内的每一件陈设。
极轻的窸窣声响起,裴响靠近了床榻。白翎的心跳顿时加快,片刻后,裴响在床边坐下,白翎一骨碌坐了起来。
裴响正在褪去长靴的手停住,回头看他:“?”
“没事,你继续。”白翎像一具尸体倒回了他的棺材里。
不过他很快又坐了起来,紧张地问:“阿响今天不是使过一次手段了吗,怎么又来?”
裴响道:“师兄的意思是让我继续睡地铺么。”
“……”听起来完全没有请师弟回家的诚意。白翎局促道,“可不可以跟以前一样,先假装睡地铺,等我睡着再悄悄地上来,跟我一起……睡。”
他越说越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禁停住。
裴响评价道:“变态。”
白翎:“……”
白翎叫道:“不要什么话都学以致用!而且、而且明明是你以前干过的事,怎么能自己说自己呢?……虽然现在回想起来是挺变态的!但你是出于好心嘛,不能这样说!”
他胡乱拍拍身侧,道:“算了算了,光明正大地睡吧,早死早超生……”
裴响依言躺下,不过只占据了床边的一尺半宽,和衣而卧。
白翎看他那样靠着边,也偷偷摸摸地往外滚。
不过,入夜的高山上,即便夏天也冷丝丝的。修士不会受寒生病,白翎却不喜欢身上发凉的滋味,所以盖着轻薄的褥子。
他这一滚,就把被褥卷去些许。裴响出于凡家习惯和睡相守礼的缘故,亦盖了被,两人之间支起空档。风“穿堂”而过,白翎一个激灵,又老老实实地翻了回来。
一道月光斜照,明晃晃落在床头,似天流水。
裴响闭着眼道:“若师兄实在辗转,我出去静修也无妨。”
“不用,我没什么事啊,都快睡着了。”白翎知道,今后绝对不止一劫,遂将心一横,嘴硬道,“你放心大胆地睡吧,往中间来点,小心半夜掉下去。”
裴响顺从地移动了一下身子,不再言语。
但白翎晋入金丹期后,耳力与目力皆远超以往。师弟平缓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如在耳畔。
他僵硬地转动脑袋,用眼尾余光去瞟,只见裴响的侧颜在月色流照之下,像一笔淡墨勾勒,眼睫掬着小簇清光,纤毫毕现。
白翎:“……”
白翎耗费毕生所学,将身法运用到了极致,跟软体动物似的溜下地。他蹑手蹑脚地绕床一圈,躺在地铺上。
—
翌日晌午,日照三竿,白翎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昨夜睡得早,本不该此时才醒。但白翎头回睡地铺,初入睡时哪哪都不舒服,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
不过等他起身,发现自己回床上了。
白翎茫然地抓了抓头发,脑子里轰然一声,四脚朝天地倒进被窝——肯定是师弟把他整上来的。没错是“整”,具体的动词他不敢想。
然而褥子里散发着好闻的香气,柔柔地包裹着他。白翎才闷头闻了片刻,倏地掀被子下地。他从没有赖过如此短暂的床,几乎是没赖。
白翎面红耳赤,口干舌燥。木架上摆着铜盆,时隔七天,又打好了温水,灵符保暖,浸泡面巾。
他自我安慰道:“没事的,阿响以前也这样。没什么变化嘛。就算是以前我躺地上,他也会给我抱……整床上去的啊。完全没……”
“白仙长!”
一嗓子如平地惊雷,把白翎好不容易建设完毕的内心震成了危房。
不等他回应,檐下的风铃又传出驾鹤一脉的小辈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起来没?两个时辰前裴师弟说你中午大概能醒。”
“恭喜呀恭喜!看来您二位已经破镜重圆,天地良心,实乃不易呀!”
“醒了来帮我们干活不?晚上开宴,人手严重不足啊!裴师弟已经忙活大半天咯。”
白翎松了口气,高声说:“知道啦!就来。干活包午饭么?”
“当然当然,大师姐的手艺,吃了都说好呀。速速速速!”
小辈们催完他起床,便回自家洞府去了。白翎洗漱更衣,心知此去或许要等青食宴结束才会回,因此格外整饬了一番仪容仪表,主要是把围裙似的碧落幡解下来,搭在上半身。
如此一来,幡布像一件剪裁随意的短斗篷,也可能是宽松版的围巾,依然用白玉扣别住,垂下一条雪流苏在心口。
虽然对修真界而言,此番装束有点前卫了。但是碧落幡料子精美,石绿色也算雅致,还有锦缎镶边,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是一件法力高强的宝衣。
三缕幽魂从没移动过,被白翎交叠幡布盖住。青食宴的主人公是诸葛悟,白翎不知道赴宴的其他道君为何一定要他和裴响到场,不过实在没别的能准备,最终他还是背着剑便去了驾鹤一脉的洞府。
时隔多日再登门,林暗与师弟师妹们所居的浅滩气象一新。
洞府入口自动放白翎通行,他循着记忆找到地方,一时竟以为自己走错了。此前见到的无垠如镜水面、高架联排竹楼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百丈云台。
所谓“云台”,乃是修真界谈玄论道的场合。修士们举办宴会,皆择一开阔宝地,凝云聚气,造就连绵净霭。
坐席借符箓凌空,再引清泽飞霄,曲水流觞。待席面开场,主宾凌然云端,衣袖盈风,是故有“云台”之美称。
白翎只在书中见过云台的解释和描述,今日头回得见,忍不住手搭凉棚,欣赏了好一会儿。
田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啦白仙长?快快快,搭把手!”
白翎乍回过头,双手上便多出了两个大圆盘。盘上的汤盅摞成高塔,热气腾腾。盅盖上用来拈起的部位是红艳艳的火属性灵石,不仅美观实用,还具备保温的功效。
田漪使劲甩了甩手,结印施在白翎身上,说:“好啦,现在你也可以在云间来去自如了!还给我吧。”
她接回汤盘,不过白翎只让她拿去一个,跟着她道:“是给我们喝的?好香。”
“不不不,我们的午膳在后厨将就一下啦。这些是青食宴的汤。大师姐家在南方嘛,那边煲汤是旧俗,养生的嘞!”
白翎再抬步时,身上仙印微亮。他居然腾空而起,好像踩着无形的阶梯一般,随心而动。
好在云台的坐席从主到宾,高低有致,低处足能听见水波声,高处又云絮如同实地,不至于让白翎发昏。
他一边同田漪分派汤盅,一边观察主座,发现最高处四席并列。看来今日赴宴的,共有四位道君。
道君总共七名,若再去掉陨落的问鼎、闭关的梦微,仅剩一人,几乎所有人都支持诸葛悟了,大可不必如此隆重地密议。因此白翎猜测,四张并列的坐席之中,有一张是空置给师尊的。
果不其然,田漪把汤盅放在四张至高坐席的正中左侧那张上时,冲白翎乐道:“这碗是空的。哈哈,你家师尊还没出关嘛。要是他在,咱们也不必这样小心谨慎地谋划喽,谁要是敢阻碍诸葛道长,估计会被千里飞剑、梦中毙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