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一片抽象啊(9)
无数高举火把的家丁涌入裴夫人故居,包括府上所有的侍女、园丁、伙夫、厨娘,全部跟随裴声,前来听命。
裴声作为一家之主,不能只在乎弟弟或者舅爷的安危,须得保证全府上下、不受毒咒暗害。所以她组织了裴府全部人员,姗姗来迟,聚集在门外的大道上。
她已听见白翎的分析,道:“诸位仙长,请借一步说话。”
许是众人大多心有余悸,最终选定的开会场所是裴家祠堂。
在三清天尊和裴家列祖列宗的注视下,侍女奉上茶水,退出门外。仅留仙家子弟,与裴家的舅甥。
诸葛悟无意争功,由驾鹤一脉的弟子陈述了全经过。
听闻白翎放跑怨灵,裴舅爷愁眉不展,但看看他又看看诸葛悟,不敢发话。
漱玉真人对他道:“白师弟发现了裴小姐和叶琅的联系,事关重大,或许能查明三位死者的死因。若怨灵再度现身,我等自当擒拿,不让他害人便是。你将此物带回去,在窗台、门口、床头、床尾各插一杆,能保你安睡无忧。”
她从芥子袋里唤出一件法宝,是四杆小巧玲珑的旗帜,飞到裴舅爷面前。裴舅爷讷讷地接了,紧紧搂住。
裴声始终平静地听着他们谈话,垂眸饮茶。众人一时沉默,她道:“时候不早了。我已决定,暂且遣散家仆。”
“什么?万万不可啊声儿!你、你是家主,怎么能自己留下来面对怨灵呢?叶琅他,他恨不得将我们千刀万剐——”裴舅爷大惊失色。
裴声却肃容道:“正因我是家主,也知怨灵的真正目标是我们裴家人,所以不能让无辜者涉险。我命护卫把守院墙,围绕新宅和故居,只要怨灵不出去为祸,若想找我,来便来吧。”
裴声将茶杯一放。裴舅爷面色涨红,挤不出话。
他捏着漱玉真人给的法宝,几番犹豫,终究没敢送给外甥女防身。
诸葛悟取出一枚铃铛,递给裴声,说:“请家主将此物系在身侧。若有妖邪造访,在下须臾便到。”
裴声道谢接过,请诸人回去安寝。她在新宅安排了馆阁,供仙家子弟留宿。
众人先后出门,白翎却惦记着要向裴声打听消息。
他落在队伍最后,跟诸葛悟知会了一声,说待会儿回。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裴声手托密封好的瓷碗,和裴舅爷走出宗祠。
不过裴舅爷的腰间系着诸葛悟给的铃铛、怀里抱着漱玉真人给的宝旗,满面羞愧。两人的对话声隐隐飘来。
“舅爷,你年纪大了。府中护卫全部撤离,你更需要这些东西。”
“声儿,你真不用吗?至少留几个人守夜啊!唉,你……我历来是劝不动你的,但你若出了什么好歹,将来九泉之下,我如何向你娘交代?”
裴声淡然道:“放心。如有异动,我的居所离仙长们很近,喊一声就行。”
裴舅爷摇着头走了。白翎自廊下的阴影晃出,向裴声挥手。
裴声意外道:“是你?”
白翎开门见山地说:“裴家主,我有事情想问,是关于你表姐的。今天我去了她毒发的亭子,在一片花林里。她经常去那边吗?”
“白仙长觉得她身亡之处奇怪,对么?”裴声抚着手里裴琳的骨灰,叹道,“在母亲过世后,阿姐每日皆去她生前最爱的花林,焚香祝祷。府上众所周知。”
白翎说:“哦……所以真凶很了解你家嘛,守株待兔是吧?以你表姐的年龄,会不会经历过叶琅的事,并且参与其中了?”
“不,白仙长。其实我对阿姐的真实身份,有另一种猜想,尤其在舅爷讲述了旧事之后。”裴声在空中划动指尖,写了个字。
白翎道:“‘琳’?”
“没错。大家只知其音,不晓其字,所以没发觉端倪。但‘琳琅琳琅’,不是很紧密的词么?”裴声顿了顿,道,“阿姐是母亲的养女,被收养时,恰巧在和叶琅签订阴阳契前后。我猜,她其实是叶琅的姊妹,被叶琅托付给了母亲。”
白翎扬了下眉梢,有种即将抓住什么的预感。
他道:“可是说不通啊,你娘杀她兄弟,却让她好端端地留到现在?难道裴小姐被收养的时候太小,什么都不懂。”
“阿姐入府时已经十余岁了。多年来,我从未听她提起过叶琅。据舅舅所言,叶琅为人阴狠,阿姐与他决裂亦有可能。”
可是裴响沉睡并非因为毒咒,只因一个偏门的法诀罢了。整件传闻最核心的支点,已不攻自破。
由此看来,裴舅爷关于叶琅的话不能全信。毕竟是他伙同冯力士、刘大师害死叶琅的,一切皆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
白翎转念一想,猜出了裴琳的死因,多半是被灭口。除她以外,经历过旧事还活着的,眼下只剩一个了。并且,此人完全符合了解裴家、又不被裴响防备的条件。
他要留着裴响性命的理由也非常简单:以后还要吸裴响的血,倚仗这位拜入仙门的亲外甥。
想起裴声刚才把法宝让给裴舅爷的场景,白翎无法确认她的立场,不想打草惊蛇。他也不想太快指认真凶,因为怨灵还没抓到,有更多东西等着水落石出。
两人离开故居大门,夜色中,草木糊成一片模糊的暗影,在风里如无数的鬼魅倒伏。
“怨灵……到底是谁呢。”白翎喃喃道。
裴声:“什么?”
“没事。”白翎把领口冒出来的绒布偶按回去,心情不错地哼起了小调。家仆们的确被遣散了,仅在墙外有护卫把守,偌大的宅邸内空荡无人声。
一袭墨蓝织金的身影立在道旁,是诸葛悟。白翎跟裴声道别,跑向师兄。
两人在路上谈起怨灵,白翎一股脑说出了所有推测。诸葛悟微微笑道:“看来若不出意外,今夜无眠。”
他们已走出很远,白翎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
不料,裴声还留在道别处。
女子宽袍大袖,背影飘摇如烛。她怀抱亡姐的骨灰,静静望着她们母亲故居的方向。
第7章 七、驱邪
在折雨洞天的时候,往往是七日一休沐。
修士们筑基之后,皆已辟谷,发肤不染纤尘。若非保留着精神层面的需求,一辈子不洗澡都行,大不了使一个“净身咒”。
白翎对“净身”二字非常想笑,但没法跟仙友们解释太监是什么。
所以每当听见师兄和新入门的师弟勾肩搭背、说“我教你净身”的时候,他总是忍笑忍得很辛苦。
现下住在凡家府邸,洗浴用品一应俱全。白翎浑身疲倦,忽然想念热水澡,于是找到隔间,发现有一座半露天的温泉,四面屏风,竹树环合,仰头是繁星点点。
他感受着氤氲的水蒸气,利索地剥了外衫,仅着中衣。裴响的绒布偶被摆在温泉旁边的矮桌上,白翎跳下水,刚好与他平视。
白翎本来想脱光的,可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裴响很通灵性——明明闭着眼睛睡觉,却好像能感知外物一般。
所以还是穿着中衣吧,万一师弟忽然醒了呢?
白翎不知怎的,感到一分心虚。他叽叽喳喳地口嗨是一回事,真当着师弟面洗澡是另一回事。
所以,白翎嘴皮子动得更快了,一边往身上搓皂荚,一边胡言乱语。
“师弟,修士一般不洗澡,修为上去了能自洁。”
“不过你这样金贵,肯定想天天洗吧?”
“嗯……你真的看不见我吗?不行,感觉被看光了!等回去我也要看回来!有的宗门给新弟子建了大澡堂,你想跟我一起洗吗?哈哈哈哈哈。”
他沉入热水,只留一张脸浮在水上吐泡泡。
水花飞溅,白翎替裴响抹了,倚着池沿,聊些不三不四的放松心情。比如“和展月老祖同代的某仙姑开后宫养小白脸”啦、“两个自认为女性的男修结成道侣,究竟算断袖还是帕交”啦等等等等。
遭受他的淫词浪语攻击,裴响浸润了湿意的绒布脸蛋上,五官线条隐隐抖动。白翎八卦得正起劲,完全没注意他,泡得整个人都舒展之后,才“哗啦”一声站起来,舀水冲洗上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