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一片抽象啊(3)
诸葛悟称他“师弟”,是因为客气,但若郑修士喊他师兄,那就是不要脸了。更何况场上只有一人能名正言顺地喊诸葛悟师兄,现下正溜达来溜达去,仿佛事不关己——
白翎发现一个蛇像脑袋翻白眼,担忧地摸了摸它。
诸葛悟唤道:“阿翎。”
是祸躲不过,白翎笑嘻嘻地转身道:“诶?好久不见呀师兄!”
诸葛悟说:“过来我身边。”
白翎磨蹭过去,站在低师兄半米的地上,肩背挺直、仪态闲适,俨然一位知书达礼的三好弟子。
他此刻的演技比起刚才召唤师祖,堪称拙劣。修士们看在眼里,眼皮子直跳。
被晾着的郑修士则脸色发青,无地自容。诸葛悟喊他一声又不理他,转头与师弟闲谈,无形的羞辱更甚打杀百倍。
诸葛悟垂下眼帘,将二指并拢,虚点白翎天灵盖。一道灵力落在灵台,令他一激灵。
诸葛悟评价:“毫无长进啊。”
白翎心说当着这群傻缺的面,怎么不给他点面子!但不等他龇牙,师兄转向郑修士道:“你克扣阿翎的灵泉,私自降低他的份额与品质,害他不得进益。请自去昭雪司,述职论罪。”
昭雪司是道场的掌罚机构,郑修士忙道:“真人明鉴,每月融得的灵泉有限,白仙友不会御剑,来得最晚,故而所剩无几。我请他次日再来,诸位仙友皆能作证!”
没人敢站出来帮腔,但也没人反驳他。
白翎小声说:“你不昧我的灵泉,我肯定早学会御剑咯。”
诸葛悟道:“当真?”
白翎:“呃……这个嘛……”
诸葛悟对其秉性心知肚明,笑了笑并不追问。
他道:“若郑道长从无克扣,即便我师弟用灵泉沐浴沏茶,也断不至于修为停滞如此。请郑道长移步说话。”
说罢拂尘一甩,符箓飞出,在郑修士身前化出一条门槛,显然跨过去便是昭雪司了。
郑修士着急地说:“渡尘真人,你别欺人太甚!说到底我们是同辈,你能赶我不成?用金虹灵泉沐浴沏茶,亏你说得出口,我门中数十名嗷嗷待哺的后辈,哪个不比白翎天资更好、还勤学苦练。与其把灵泉给他浪费,倒不如分给旁人!”
“好像很有道理……”白翎摸着下巴,佯装思索,见郑修士闻言挺直了腰板,立即话锋一转,“那也要给我点续命啊!之前抠走那么多,我哪次问你一个字了?刚才就给我几滴,你养鱼呀!”
郑修士脸色紫涨,憋不出话。然而,围观的修士们听他要糊后辈的口,一个个大为触动,为他求情,甚至让白翎理解一下别人家师兄的爱幼之心,不要再为难一个七百多岁的老前辈了。
在他们眼里,诸葛悟处置郑修士不是为难,而是秉公执法;祸水根源出在白翎身上,若他识大局、得大体,便该高风亮节地表示原谅。
但白翎不吃这套。
他摊手道:“老郑你养不起那么多师弟师妹、徒子徒孙,就不要收人家进门受罪嘛。学学我师兄,别说用灵泉沐浴沏茶了,我拿去浇花他都不带说的。”
确实不带说的,因为诸葛悟是道场头号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从不训诫白翎,毕竟聚少离多,动辄几十年各过各的。
诸葛悟自然懂师弟的画外音,不在意地笑道:“郑道长还有何高见,去昭雪司陈情吧。再会。”
一道剑气自平地起,击中郑修士的后心,将他推进门槛。人影消失,徒留一声惊叫,看得在场修士们冷汗涔涔。郑修士虽进境无望,但好歹是金丹后期,居然毫无招架之力。
白翎伸手阻拦,然而慢了一步。
诸葛悟道:“阿翎有何疑问?”
白翎懊悔道:“等一下啊,我还没骂够……”
诸葛悟:“……”
白翎长叹一声。围观修士们以为他良心发现,不料是个落井下石的,表情愈发精彩。
诸葛悟的指间弹出一缕华光,将飞雪旋成屏风,挡住人们窥探的视线。他勾动唇角,说:“走了,阿翎。以后不必再来领灵泉,师兄多的是。”
白翎心中磨牙:那你不早说?让我月月爬山这么多年。
诸葛悟仿佛会读心似的,淡淡道:“我以为你爬山爬累了,能学会御剑。”
白翎:“……”
白翎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师兄,自己恐高。他露出虚情假意的灿笑,诸葛悟又将拂尘轻扬,把他化作一只龇牙咧嘴的绒布偶,收入袖中,带他回师门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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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雨洞天是全修真界有名的风水宝地,占地数千亩,内含矿藏秘境无数。据说洞天深处有片嵌玉湖,是一整汪金虹灵泉,二代单传弟子、也就是白翎的师尊整日在湖上冥思。
而在天穹顶端、风雷汇聚之处,正是展月老祖的栖身所。他在云端吐纳,上千年不曾睁眼,相传待他睁眼之日,便是飞升成圣之时。
此时日影西斜,黄昏的折雨洞天风光如画。
诸葛悟化作剑影,俶尔回到三代弟子居室。
他们住在仙去山的山腰,廊舍环山而建,依着一株九百岁古榕。榕须垂帘,掩映了一望无际的碧涛山林,鲛烛灯长明不灭,照出疏于收拾、但只乱不脏的厅堂。
白翎住西厢,诸葛悟住东厢,厅堂在中间。绒布偶被放出来后,在地上扭动几步,砰然化回原形。
白翎抻了个懒腰,忽然想起什么道:“我的盆!”
“益善盂,阿翎。那不是盆。”
诸葛悟在堂上坐了,将收入芥子袋的法器还到白翎身前,说罢沏茶,竟然真倒了一壶金虹灵泉煮上。
“盂什么的好像要饭道具……”白翎一步分作两步地挪过去,说,“从师尊的嵌玉湖盛的吧?真用来泡茶啊。”
“给你修炼,你会修么?阿翎,怎么一别七十载,与师兄生疏了。你以前没这么懂事。”诸葛悟面带微笑,拾起茶筅道,“反正湖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必在意。”
“我不是在意它用不用得完。只是师尊天天在湖上游荡,这算不算他的洗脚水?”白翎诚实发问。
诸葛悟:“……”
诸葛悟手上动作一停,抬起眼看着他。
白翎:“也可能是洗澡水?”
诸葛悟:“………………”
诸葛悟将沏完的茶推至他面前,温声道:“我不喝了,你喝。”
白翎举手投降,道:“当我没说。”
话虽如此,白翎已做不到毫无芥蒂地喝茶了。当着师兄的面,他不得不老实打坐,开始静修。
炼化灵泉、内化灵气是件细致活儿,白翎没耐心也不专心,本该花上数个时辰。不料他运功后,发现师兄刚才泡茶只是表面,实则替他把灵泉炼过了,现在只消吸收灵气就行。
白翎不禁心生沧桑:师兄对他仍抱有期望,觉得他只是学习态度不好,若勤加修炼,定能后来者居上。
可惜,白翎有苦难言。起初是头发莫名分叉,不如以往顺滑,后来是畏寒,爬山时裹得里三层外三层。
种种迹象表明,他即将走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什么双修才能进境活命的话,他却不可能跟诸葛悟说。以诸葛悟的性子,定会劝他大道为上,然后隔日便往仙去山塞满美人,供他选秀。
灵气运转周天,白翎神思飘荡。
说句实话,没人想死。如果他对世间有所眷恋,当然能咬咬牙为小命献出节操。问题就在于,两辈子独来独往,他不得不遗憾地承认:
他已经活腻了。
二人互不干扰,一个在堂前静坐纳灵,一个去廊下魂魄出窍,分神于道场的藏书阁,查阅修真界近年简史。
天下太平已久,史书所记的,无非是何方有高人大放异彩、哪派有义士寿满羽化。邪道魔修偶生异动,皆未翻出什么大风浪。
估摸着白翎将灵气吸纳完了,诸葛悟回神步入堂内。